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梁赟发誓,他绝对会选择在田小娟开口的那一刻,立刻假装自己睡着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和一夜未眠的大脑之间,出现了严重的信号延迟和错乱。
他甚至抬手抠了抠耳朵。
她说什么?
打歌舞台?
Feat.音乐人?
和她一起?
每一个词,他都听得懂。但当这些词被组合在一起,从田小娟那张宿醉后略显苍白、却依旧漂亮的嘴唇里,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的语气说出来时,梁赟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荒诞的呓语。
他足足愣了半分钟,像一尊被雷劈傻了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田小娟那张写满了“我说真的”的脸。
然后,他那已经超负荷运转了一整夜的大脑终于处理完了这条信息,并给出了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
“你……”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烧坏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客气,也最能表达他此刻内心那份巨大荒谬感的说辞了。
“我现在这个情况,跟你们一起上舞台?”他像是怕她没听懂一样,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惊恐的质问。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缩回了那个社恐宅男的壳里,恨不得立刻从这辆充满了暧昧和危险气息的保姆车里,弹射出去。
然而,田小娟的反应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他的反应可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因为宿醉而略带血丝,却依旧清亮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的了然。
清晨的微光,透过车窗,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褪去了舞台上的浓妆和华服,也褪去了昨夜醉酒后的脆弱和迷离,此刻的她,展露出一种纯粹的、属于创作者的、冷静而强大的气场。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后座,身上还披着他盖上去的毯子,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在黎明时分,收起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真实面目的、精明而美丽的狐狸。
“那怎么了?”她淡淡地反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那副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梁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怎么了?
他简直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音轨还是浆糊。
“怎么了?我的姑奶奶,你问我怎么了?”梁赟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了,社恐是什么,在这一刻,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你是不是没上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韩国是个什么名声?我是抄袭犯!是劣迹艺人!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Starship现在恨不得把我打包塞回华国,你竟然让我跟你们,跟(G)I-dLE,一起上打歌舞台?”
“你这是嫌你们组合的anti粉不够多,想给我这个‘瘟神’一个机会,拉着你们一起陪葬吗?”
他越说越激动,感觉自己这几天积攒的所有委屈、愤怒和憋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不是在对田小娟发火,他是在对自己,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发火。
然而,面对他这近乎咆哮的质问,田小娟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直到梁赟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剧烈地喘气时,她才缓缓地,开口了。
“说完了?”
梁赟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梁赟,我问你,你抄了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激动和愤怒。
“......没有。”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那不就行了?”田小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既然你没做错,你为什么要像个罪人一样,躲起来?”
她坐直了身体,将身上的毯子,放到一边。那一瞬间,她身上那股属于制作人和队长的、不容置疑的气场,彻底释放了出来。
“这首歌,从概念,到旋律,到编曲,你都有参与。那段吉他bridge,更是你一个人,赋予了它灵魂。”
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神圣的意味。
“对我们创作者来说,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这首歌,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孩子。你作为它的‘父亲’,站上舞台,亲手把它,展示给全世界看,有什么问题?”
孩子……
父亲……
梁赟彻底被她这套惊世骇俗的理论,给震懵了。
“你有病吧?”他几乎是强忍着才没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讨论“孩子归属权”的女人,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对。
但是......现实不是创作啊!
“可......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试图组织语言,把她从那套纯粹的、理想主义的创作逻辑里,拉回到这个充满了肮脏交易和舆论审判的现实世界。
“可是舆论...粉丝...cUbE...Starship...他们都不会同意的!这会毁了你们的回归!也会让我...死得更惨!”
“舆论?”田小娟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轮到那群只会在键盘上狂吠的蠢货,来决定一个音乐人该不该站上舞台了?”
“粉丝?”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我的粉丝他们相信的,是我的音乐,和我的选择。他们会懂的。”
“至于公司......”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属于狐狸的微笑,“cUbE那边,我会去说服。我会告诉他们这是一个绝佳的、能引爆话题的舞台。风险和收益,他们会自己衡量。而Starship......他们现在巴不得把你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我们cUbE愿意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
她三言两语,就将梁赟提出的所有现实阻碍,全部化解得一干二净。
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她的逻辑,缜密得令人发指。
梁赟看着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宿醉刚醒的、二十出头的女爱豆,而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身经百战的将军。
“为什么......”梁赟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他想不通。
他和她,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是特别亲密的那种。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赌上自己和整个团队的前途。
听到他的问题,田小娟沉默了。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已经彻底亮起来的天空。晨曦,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的光晕。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转回头重新看向他。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锐利和决断,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全是为了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也是为了我自己。”
“梁赟,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吗?”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梁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昨晚在布帐马车里,她喝醉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她说,她只会写歌,只会Rap。
她说,她要写到让所有人都闭嘴。
“这个圈子,烂透了。”田小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嘲弄,“他们不在乎你的音乐到底有多好,他们只在乎你长得好不好看,人设讨不讨喜,有没有爆点,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今天,他们可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毁掉一个有才华的音乐人。那么明天,他们就可以因为‘风格太小众’‘长相不符合主流审美’,而毁掉另一个。”
她的目光,变得滚烫。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不甘”和“愤怒”的火焰。
“我讨厌这样。”
“我讨厌这种,让音乐,屈服于资本和舆论的游戏规则。”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遵守他们的规则。我想用我的方式,用我们的方式,告诉他们——”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在音乐的世界里,唯一的通行证,只有作品。”
“而你,梁赟,你和你的吉他,就是我们这次,最锋利的、能撕碎他们所有肮脏规则的武器。”
那一刻,梁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滚烫的洪流,狠狠地击中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却仿佛能爆发出无穷能量的女孩,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不屈的眼睛,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
他想起了自己被关在工作室里,那三个黑暗的、与世隔绝的日夜。
他想起了自己写下《小丑》时,那种愤怒、不甘和歇斯底里。
他想起了IU前辈,为了他不惜延期专辑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但现在,他发现,原来一直有人,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甚至,她比他更勇敢,更决绝。
她递给了他一把武器。
一把能让他,把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转化为音符,狠狠地砸向这个世界的武器。
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他还有什么资格可以退缩?
良久的沉默之后。
梁赟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田小娟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开口了。
“需要我做什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眼前这个疯狂的、却又充满了魅力的女孩彻底绑在了一起。
田小娟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灿烂的、发自内心的、胜利的微笑。
就像一只终于捕获了猎物的、得意的狐狸。
“很简单。”
“你现在,回家好好睡一觉。”
“然后,养足精神,擦亮你的武器,等我的电话。”
......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喜欢的音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