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十一月二十。日本,摄津国,大阪。
凛冬将至,带着咸味的寒风卷着枯叶,吹过堂岛米会所(dojima Rice Exchange)那块巨大的木制告示牌。 往日里,这里是全日本最喧闹的地方。西国各藩的大名为了换取现金,将领地内的贡米运到这里拍卖;豪商们挥舞着折扇,仅仅通过手势和喊价,就能决定全日本的米价涨跌。 但今日,堂岛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安静得像是一座巨大的灵堂。
告示牌前,围满了面如土色的米商、浪人和下级武士。 一名伙计颤颤巍巍地爬上梯子,挂出了今日未时(下午1点)的最新米价。
“一石米……换金判五两?!”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就在半个月前,一石米还只值银一两(约等于金判的几分之一)。短短十几天,米价翻了几十倍! 这意味着,一个拿俸禄的下级武士,辛苦一年的收入,现在连全家一个月的口粮都买不起了。
“怎么会这样?米呢?各藩的运粮船呢?” 一名腰插双刀、衣衫却有些破旧的浪人冲上前,一把抓住米商的衣领,双眼赤红,像是要吃人: “仓库里不是有米吗?为什么不卖?是不是你们这帮奸商囤积居奇?!”
“没……没了……” 米商吓得哆嗦,指着西边的海岸方向,声音带着哭腔: “都没了。濑户内海被明国人的黑船封锁了。任何船只,只要敢运一粒米进大阪,连人带船都会被轰成渣!” “听说……听说昨晚又有十艘来自四国岛的运粮船,在纪伊水道被击沉了……”
“哗啦——” 浪人松开手,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没有了海运,靠陆路那点崎岖的山道,根本运不进几百万石粮食。 大阪,这座拥有三十万人口的巨型城市,断粮了。
……
与此同时。濑户内海,纪伊水道。
这里是通往大阪湾的咽喉,也是大明海军封锁线的核心。 海面上,郑芝龙的舰队正如同贪婪的狼群,在此游弋。
“轰!” 一声沉闷的炮响。 一艘试图趁着夜色闯关的日本商船(千石船),被一发实心弹精准地击穿了水线,正在缓缓下沉。 船上的水手绝望地跳入冰冷的海水中,抱着漂浮的木板呼救,但周围的大明战舰冷漠地驶过,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旗舰“定海号”上。
郑芝龙身穿锦袍,外面披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翅羹,冷眼看着海面上的惨剧。
“提督,那是第十二艘了。” 副将在一旁低声汇报:“有些船上装的不是米,是逃难的妇孺。咱们……也不救吗?”
郑芝龙吹了吹汤面的热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海盗特有的残忍: “救?拿什么救?” “王爷有令:只抢粮,不留人。” “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开善堂的。这海里淹死的人越多,岸上的人就越怕。”
他放下碗,指着大阪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而且,把这些人放回去,那就是给大阪城多添几张吃饭的嘴。” “饿死他们,比杀了他们更有用。”
“传令下去!封锁线再向内推十里!” “连一只舢板都不许放过去!”
……
三天后。大阪城下町(平民区)。
地狱降临了。 米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龙,但米店的大门紧闭,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饥饿,让人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尊严。
巷子里,随处可见因为饥饿而倒毙的尸体。寒冷的天气延缓了腐烂,却无法掩盖那股死亡的气息。野狗在啃食着无人收殓的骸骨,甚至有传言说,贫民窟里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曾经高傲的武士,此刻正为了半个发霉的饭团,在泥地里与乞丐互殴。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商人之女、武家之妻,为了给孩子换一口吃的,不得不站在街角,向路过的浪人出卖身体。但就连这种生意也没人做了——因为没人手里有余粮。
豪商“鸿池屋”的宅邸。
这里是大阪最大的富豪之家,也是幕府指定的“御用商人”,库房里还囤积着最后的一批军粮。 但此时,鸿池家的家主鸿池善右卫门,正瑟瑟发抖地躲在密室里,听着外面震天的砸门声。
“把米交出来!” “打死这帮奸商!”
这不是流民暴动,而是饥饿的下级武士和愤怒的市民联合起来的暴乱——史称**“宽永米骚动”**。 在大明情报人员(夜不收装扮的浪人)的煽动下,饥民们把怒火发泄向了那些囤积居奇的豪商和无能的幕府官员。
“轰!” 厚重的大门被巨大的撞木撞开。 数千名红着眼睛的暴徒冲了进来。他们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 鸿池善右卫门被从密室里拖了出来,无数只脚踩在他身上,无数把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他的金库被炸开,成箱的金判和银板滚落一地。
但诡异的是,没人去抢那些金银。 一个老妇人抓起一把金判,狠狠砸在鸿池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金子不能吃!银子不能吃!我们要米!我们要活命!”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几个看起来很精壮的汉子高喊: “去长崎!去长崎!” “听说在那边,只要给明国人干活,就能吃饱饭!” “明国人手里有粮!只要有‘龙洋’,就能买到大米!” “不要金子,要龙洋!”
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迅速在人群中传播。 绝望的人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对侵略者的仇恨,在饥饿面前,变成了对生存的渴望。 大明的**“龙洋”**,在这一刻,成了比幕府将军的法令更具权威的神物。
……
长崎,大明驻日总督行辕。
这里与大阪的地狱景象截然不同,虽然忙碌,却充满生机。 码头上,一船船从大明运来的陈米(虽然口感不好,但能救命)正在卸货。
苏婉坐在温暖的账房里,手里拿着那个象征权力的算盘。 “夫人。” 一名负责招工的管事跑进来,满脸喜色: “大阪那边乱了!咱们设在城外的招工点,今天涌来了三万多难民!” “其中还有不少是落魄的武士,他们愿意签卖身契,只要给口饭吃,去石见挖矿也行!”
苏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喝茶的李苏。
“夫君,这一招‘绝粮计’,太狠了。” 苏婉轻声说道: “咱们用一船陈米,就换来了几万个不要钱的劳力,还顺便把幕府的人心给散了。”
李苏放下茶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些为了领一碗粥而排队排到几里外的日本人。 他的眼神平静而冷酷:
“这就是经济战的威力。” “比起用炮弹去轰,用饥饿去逼,成本更低,效果更好。”
李苏转过身,对苏婉说道: “婉儿,准备一下。”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难民涌入。” “把咱们带来的天启龙洋撒出去。告诉他们,大明的银元可以买米,幕府的金判只能擦屁股。” “我要用这枚银元,把日本的最后一点血,都吸到咱们的船上来。”
窗外,风雪交加。 大明帝国的经济绞索,正在一点点勒紧这个岛国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