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实际上是崇祯元年),八月二十四。京师,紫禁城。
国丧。 漫天的纸钱如同八月飞雪,覆盖了这座巍峨的皇城。九门挂白,钟鼓齐鸣。 天启皇帝朱由校,带着他对木工的痴迷和对大明中兴未竟的遗憾,驾崩于乾清宫,享年二十三岁。
文华殿偏殿。 刚刚继位的信王朱由检(崇祯),身穿斩衰(最重的丧服),神色虽然悲戚,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压抑已久的、令人心悸的精光。 他太急了。 急着想要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急着想要扫清哥哥留下的“乌烟瘴气”。
“皇爷……” 魏忠贤跪在地上,捧着一摞奏折,声音颤抖。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此刻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他敏锐地嗅到了新皇身上那股对他欲杀之而后快的寒意。
“念。” 崇祯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刻意的威严。
“是。”魏忠贤哆嗦着打开一本奏折: “这是……这是兵部和都察院联名上的折子。弹劾……弹劾原工部尚书、北境经略李苏,擅离职守,私带兵马出京,意图割据海外。” “折子上说,李苏带走了神机营最精锐的第一师,还带走了京师机器局所有的核心图纸和工匠。这是……这是釜底抽薪,是大逆不道啊!”
崇祯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墙上的《皇明一统图》。 他的目光越过山海关,落在了天津卫。
“李苏……” 崇祯咬着牙,念着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哥哥留下的“顾命大臣”,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李苏有大才,辽东大捷全靠此人;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刚登基、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皇帝,他无法容忍一个臣子拥有比皇帝还强大的私军,甚至掌握着一种朝廷无法理解的“工业妖术”。
“皇兄临终前,给了他一道遗诏。” 崇祯缓缓说道,声音低沉: “封他为‘镇海王’,让他去海外拓殖。皇兄这是在保他,也是在防他。”
“皇爷圣明。”魏忠贤赶紧磕头,“那咱们……”
“传旨!”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决断。他虽然不敢现在就逼反李苏,但他必须切断李苏与大明的脐带。
“既然他想出海,朕就成全他。” “即日起,革去李苏工部尚书、太子太保职衔。保留‘镇海王’虚衔(不给实土)。” “命其率部即刻出海,非诏不得入京,非诏不得靠岸!” “另外……” 崇祯指了指户部的方向: “传令户部和京师机器局,从今日起,断绝对李苏所部的一切钱粮、煤炭、火药供应。” “朕倒要看看,没有了大明的血供着,他那几艘破船,能在海上飘几天!”
这一道旨意,名为册封,实为流放与断供。 崇祯用最快的速度,斩断了李苏与大明本土的最后一点联系。
……
五日后。天津卫,大沽口五号船坞。
海风萧瑟。 李苏站在刚刚下水的旗舰**“昆仑号”**甲板上,手里捏着那份刚刚送到的、用黄绫包裹的“断供圣旨”。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大人,新皇……这是要逼死咱们啊。” 孙元化站在一旁,看着那道圣旨,满脸苦涩: “革职也就算了,可断了钱粮补给,咱们这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这几万将士、工匠,还有家眷,每天人吃马嚼就是个天文数字。没了朝廷的银子,咱们怎么去美洲?”
“银子……” 宋应星也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走了过来,顶着两个黑眼圈,语气绝望: “大人,账房那边刚报上来。为了造这艘‘昆仑号’和改装飞剪船队,咱们之前发债券筹来的五百万两,已经花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库里剩下的银子,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万两。别说去四万里之外的美洲,就是把舰队开到南洋,路费都不够!”
李苏沉默不语。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这支庞大的舰队。 十五艘飞剪船,一艘铁骨木壳巨舰,还有数十艘补给船。这是人类工业文明的火种,也是吞金的无底洞。 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找到新的财源,这支舰队就会因为发不出军饷而哗变,或者因为买不起补给而困死在海上。
这就是工业化的残酷——它需要海量的资本作为燃料。
“大人!” 一直没说话的郑芝龙(南洋舰队提督),突然把手里的酒碗狠狠摔在甲板上,碎片四溅。 这位曾经的海盗王,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匪气: “朝廷不给钱,那咱们就自己拿!” “我在海上混了半辈子,就没见过活人被尿憋死的!既然皇帝老儿做绝了,那咱们也就别讲什么规矩了!”
“你想去抢?”孙元化皱眉,“抢谁?沿海百姓?”
“那是下三滥干的事。” 郑芝龙冷笑一声,走到海图桌前,拔出腰间的短刀,重重地插在了一个狭长的岛国上:
“倭国(日本)。”
“大人,您看这里。” 郑芝龙指着日本西海岸的一个点——石见(Iwami): “卑职早年在平户混过,给那里的幕府当过通事。我知道一个秘密。” “这里有一座银山,叫石见银山。那是全天下最大的银矿!听说那里挖出来的银子,堆得像山一样,每年产银数百万两,占了全天下产银的三成!”
“而且……” 郑芝龙舔了舔嘴唇,眼中全是贪婪的光芒: “现在的德川幕府,正在搞什么‘锁国令’,驱逐了葡萄牙人,只留下了荷兰人。他们的水师全是破烂的安宅船,手里的火绳枪(铁炮)打得还没撒尿远。” “在咱们的飞剪船和后装炮面前,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李苏看着地图上的那个点,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他当然知道石见银山。 在原本的历史上,明朝的白银危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日本锁国、白银流入减少造成的。而现在,这座银山就在他嘴边。
既然朝廷断了奶,既然要去美洲需要路费。 那就拿日本来祭旗吧。
“以战养战。” 李苏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声音虽然轻,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气。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的将领。 孙元化还在犹豫,宋应星在计算收益,而孙得胜和郑芝龙早已眼冒绿光。
“诸位。” 李苏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衣领,目光如刀: “皇帝抛弃了我们。但我们不能抛弃自己。” “工业,是需要吃肉的。”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六管短铳,指向东方: “传令全军!一级战备!” “目标——日本,对马海峡!”
“告诉弟兄们,这次咱们不是去保家卫国,是为了咱们自己的饭碗打仗!” “打下石见银山,所有欠的军饷,三倍补发!所有参战将士,赏银百两!”
“吼——!!!” 甲板上,数百名军官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这种赤裸裸的利益驱动,比任何圣旨都管用。
李苏转过身,看着北方京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崇祯,你以为断了我的银子我就得死? 错了。 我会用日本人的银子,把这支舰队武装到牙齿。等我从美洲回来的那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起锚!” “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