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二月十五。京师,户部银库。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去,户部大堂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几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照在户部尚书毕自严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他手里拿着算盘,手指却僵在半空,迟迟拨不下去。
“尚书大人。” 孙元化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造船和采购清单,声音干涩: “天津船厂那边又来催了。五艘补给舰的龙骨虽然铺好了,但用来防腐的桐油、用来做缆绳的极品汉麻,还有从江南采购的数万石丝绸瓷器(以此作为贸易资本),都要现银结账。” “这一笔,至少需要八十万两。若是再不拨钱,工期就要停了。”
毕自严长叹一声,把算盘一推: “初阳啊,不是我不拨。是真没钱了。” “去年的辽东大战,把国库掏了个底朝天。皇上的内帑虽然有铁路分红撑着,但又要修皇极殿,又要炼丹(皇帝病重开始求仙),也是入不敷出。” “现在库里剩下的银子,连下个月京官的俸禄都不够。再拿去造船,御史台的那帮人能把户部的大门给拆了。”
阴影中,李苏一直沉默不语。 他身穿黑色大氅,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知道,大明的财政就像个漏水的桶,怎么填都填不满。
“钱的事,我来解决。” 李苏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国库没钱,内帑没钱,但京城里有人有钱。”
“大人是说……商贾?”毕自严问。
“不,商贾的油水已经被咱们榨过一轮了(指晋商和盐商)。” 李苏摇了摇头: “这次,我要找那些几百年只进不出、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铁公鸡’**。”
“您是说……勋贵?” 毕自严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与国同休的公侯伯爵啊!连魏公公都不敢轻易动他们的家底。”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李苏整理了一下衣领,向门外走去: “备车,进宫。” “我要去给皇上画一张……黄金做的大饼。”
……
乾清宫,暖阁。
药味比上次更浓了。 朱由校靠在软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几个道士正在旁边的丹炉前忙活,烟雾缭绕。 魏忠贤跪在榻前,正小心翼翼地喂皇帝喝一种红色的汤药。
“皇爷,李少保来了。”
朱由校睁开眼,挥手让道士退下。 “李爱卿,这么晚进宫,是船造好了?”皇帝的声音虚弱得像游丝。
“回陛下,船骨已成,但……没银子了。” 李苏跪在地上,直言不讳。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朕不是说了吗?让户部拨!让内帑出!”
“陛下,国库空虚,内帑也已见底。” 李苏抬起头,看着这位濒死的帝王,抛出了诱饵: “但臣有一计,不仅能筹措到造船的银子,还能让陛下……名垂青史。”
“讲。”
“臣想借陛下的名义,发一种**‘大明皇家探险债券’。” 李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描绘着“新大陆(美洲)”的羊皮地图(伪造的夸张版): “陛下请看。在那东海之东,四万里之外,有一片黄金洲**。” “据古籍记载,那里遍地是黄金,白银如泥土。那里的树流出的汁液(橡胶)能造神车,那里的草药(金鸡纳霜等)能治百病,甚至能……延年益寿。”
听到“延年益寿”四个字,朱由校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
“真有此地?”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苏斩钉截铁: “但去那里路途遥远,需要巨资打造舰队。臣想召集京城的公侯勋贵,让他们出钱认购这‘探险债券’。” “告诉他们,每出一万两银子,将来带回来的黄金和神药,就分他们一分利。”
朱由校看着那张地图,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不在乎黄金,他在乎的是那种传说中的药。 而且,让那些平日里只会哭穷的勋贵出钱,替朕去海外寻宝,这主意……太妙了。
“准!” 朱由校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私印: “魏大伴,去拟旨。” “明日在西苑设宴,请在京的所有公侯伯爵赴宴。” “告诉他们,这是朕给他们的恩典。谁要是不来,或者不肯出钱……” 皇帝冷笑一声: “那就是不盼着朕好,不盼着大明中兴!”
……
次日。西苑,瀛台。
这场宴会,被后世称为**“吸血鬼的聚会”**。 京师的一百多位勋贵,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一个个身穿蟒袍玉带,满脸堆笑地赴宴。 他们以为这又是皇帝要赏赐什么,或者只是例行的吃喝。
然而,当他们走进大殿时,却发现气氛不对。 大殿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神机新军士兵。 而坐在主位上的,不是皇帝,而是一身黑色海军大衣、腰悬尚方宝剑的李苏。 皇帝因为“龙体违和”,只在屏风后面听着。
“各位国公、侯爷。” 李苏没有废话,直接让人把那张夸张的“黄金洲地图”挂了起来。 “陛下要组建远征舰队,去海外寻找神药和黄金。” “国库没钱了,陛下也不想加税苦了百姓。” “所以,陛下想请各位叔伯兄弟,帮帮忙。”
李苏一挥手。 孙得胜带着人,给每位勋贵面前放了一张认购书。 起步价:五万两。
“什么?!五万两?!” 成国公朱纯臣(上次被整过,现在还恨着李苏)第一个跳了起来: “李苏!你这是明抢!什么黄金洲,什么神药,都是没影的事!你拿几张破纸就想换我们的真金白银?” “我不买!皇上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是吗?” 李苏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朱由校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魏忠贤那阴恻恻的嗓音: “成国公,皇爷刚才说了。” “这神药,关系到皇爷的龙体安康。” “您不肯出钱,是不是……不想让皇爷的病好起来啊?”
这句话,比圣旨还重。 这顶“诅咒皇帝”的大帽子扣下来,谁顶得住? 朱纯臣的脸瞬间绿了。他看着四周那些面无表情的火枪手,又看了看屏风后那双仿佛在盯着他的眼睛。
“臣……臣不敢!” 朱由校咬碎了牙,颤抖着拿起笔,在认购书上签了字: “臣……愿出十万两!为皇上分忧!”
有了带头的,剩下的就好办了。 在“忠君”的大义名分和神机营的刺刀威慑下,这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勋贵们,不得不含泪大出血。 英国公出八万两,定国公出八万两……
短短一个时辰。 五百万两白银的认购额度,被强行摊派一空。
李苏收起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和认购书,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多谢各位慷慨解囊。” “放心,这笔钱不会白花。” “等我的舰队从新大陆回来,带来的橡胶和黄金,会让你们赚得盆满钵满。”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在场的勋贵们,没有一个相信。 他们看着李苏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他们觉得,这只是李苏和皇帝合伙演的一出“抄家戏”。
李府,深夜。
书房内,烛火摇曳。 李苏看着堆满桌案的银票和认购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五百万两。 这笔钱足够造出那支远征舰队,也足够把本溪的钢铁厂再扩建一倍。 虽然得罪了满朝勋贵,但这笔买卖,值了。
“夫君。”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苏抬起头,原本紧绷的脸庞瞬间柔和了下来。 苏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居家常服,头发随意挽起,虽然没有穿诰命服饰,但这几个月的掌家历练,让她身上多了一份从容的气度。
“怎么还没睡?”李苏起身接过参汤。
“睡不着。” 苏婉看着桌上那些银票,眼中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反而透着深深的忧虑: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把京城的公侯伯爵全都关在瀛台,逼着他们掏钱……” “夫君,这可是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光了啊。万一……万一皇上真的不行了……”
苏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这简直是在自绝后路。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庇护,这群被吸了血的勋贵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那就是洪水滔天。” 李苏喝了一口参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他握住苏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茧子(那是以前干活留下的): “婉儿,你怕吗?”
“我不怕死。” 苏婉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 “我是怕你太累了。这大明的江山太重,你一个人扛不动。”
“正因为扛不动,所以才要快。” 李苏走到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 “我们要赶在洪水淹没这里之前,造好我们的诺亚方舟。”
“夫人。” 门外传来孙得胜恭敬的声音。 “天津那边来信了,说是船坞的龙骨已经铺好了,请示下一步的物资调拨。”
苏婉立刻恢复了那种干练的神态。她松开李苏的手,走到门口接过信件,扫了一眼,便熟练地吩咐道: “告诉孙元化,把这五百万两银子里的三成,立刻兑换成丝绸和瓷器,装船封存。另外,让皇家银行给天津分号发报,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市面上最好的桐油都给我收上来,绝不能耽误了船期。”
“是,夫人!”孙得胜领命而去,语气中满是敬畏。
李苏看着妻子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她在,这个家,这个庞大的工业集团,就不会乱。
“婉儿。” “嗯?” “等船造好了,你也上船吧。” 李苏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如果这京城真的容不下我们,那咱们就去新大陆。在那里,没人能再让我们跪着。”
苏婉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向后靠在李苏怀里,闭上了眼睛: “好。你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