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腊月二十三。清晨。
西平堡外的雪原,已经被冻结的鲜血染成了刺眼的暗红。 昨夜的追击战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五千名神机新军,在那两千名溃逃的八旗骑兵身后,像不知疲倦的狼群一样撕咬。 虽然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大部分建奴骑兵还是逃掉了。但那些跑得慢的、马失前蹄的、或者受伤落单的,统统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此刻,战场上除了寒风的呼啸,只剩下新军士兵打扫战场的声音。
“好甲!真是好甲!” 军法队队正孙得胜正带着人,费力地从一具白甲兵的尸体上扒下那层层叠叠的重甲。虽然上面被铅弹打出了好几个窟窿,但这精铁的材质、这棉甲的做工,拿到黑市上至少值五十两银子。
“都给老子手脚轻点!别把甲叶子扯坏了!” 孙得胜一脚踹开一个试图私藏金戒指的新兵,骂道:“李大人有令!一切缴获要归公!谁敢私藏,军法从事!这些甲要拉回去回炉,马匹牵去拉炮!至于人头……”
孙得胜看了一眼远处堆成小山一样的人头京观,咽了口唾沫: “那是咱们的功名!”
……
西平堡,城门口。
“嘎吱——” 那扇被战火熏黑、摇摇欲坠的城门终于打开了。 守将罗一贯,带着仅存的几百名残兵败将,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他们浑身是血,衣甲破碎,有的甚至连鞋都跑丢了,脚冻得发黑。
当他们看到城外那支列队整齐、正在默默擦拭刺刀的神机新军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一种看天兵天将的眼神。
罗一贯快步走到正在检查火炮的李苏面前。 “噗通!” 这位在辽东以硬骨头着称的铁血汉子,竟然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雪地里。
“罪将罗一贯,谢大人救命之恩!谢大人……救我全城百姓!”
随着他这一跪,身后那几百名残兵,还有城头上探出头来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哭声、谢恩声,响彻雪原。
李苏连忙上前,双手扶起罗一贯。 他看着这位满脸风霜、胡须上挂着冰碴的老将军,心中只有敬意。在原本的历史上,罗一贯在西平堡弹尽粮绝,最终自刎殉国。他是大明的脊梁。
“罗将军折煞我也。” 李苏拍了拍罗一贯肩膀上的积雪,沉声道: “你是英雄。英雄不该跪着,该站着受万人敬仰。”
“英雄?”罗一贯惨然一笑,指着身后的残垣断壁,“败军之将,何敢言勇?若是没有大人的神炮,今日西平堡已是死地。”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正在被拖走的八旗兵尸体,尤其是那几百辆被打得粉碎的盾车,眼中满是震撼: “李大人,您这支兵……究竟是何方神圣?末将在辽东当兵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火器,更未见过敢追着八旗兵砍的步卒!”
“这是皇上的兵。” 李苏没有多解释,只是转过身,指着那堆人头: “罗将军,这里的首级,大概有一千二百级。其中牛录额真五人,甲喇额真一人。剩下的也多是披甲正兵。” “你我两家,平分。”
罗一贯猛地一惊,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都是神机新军的功劳,末将寸功未立,怎敢贪天之功?”
在大明,军功是按人头算的。六百颗真奴首级?那足以让罗一贯连升三级,封妻荫子!
“拿着吧。” 李苏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不缺这点官职。但我需要罗将军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大人尽管吩咐!罗某赴汤蹈火!”
“守好西平堡。” 李苏指着北方,眼神凝重: “努尔哈赤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下次来,会更凶,更狠。我需要西平堡作为我的后勤支点。这六百颗人头,是给你招兵买马、修缮城墙的本钱。”
罗一贯看着李苏那年轻却深邃的眼睛,眼眶湿润了。 他重重地抱拳: “大人放心!只要罗某还有一口气,建奴想过西平堡,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
腊月二十四。深夜。 沈阳(此时已被后金占领),汗王宫。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殿中央,摆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先锋大将,武纳格。 他死得很惨。不是被砍死的,而是被踩死的。在溃败中,他落马后被自己人的战马踩断了脊椎。
但更让在场所有贝勒、大臣感到恐惧的,是旁边摆着的几块破木板和几副残破的铠甲。 那是被12磅实心弹击穿的盾车碎片。 那是被颗粒火药和霰弹打成筛子的三重重甲。
大殿正上方,坐着一个须发皆白、却威猛如狮的老人。 他就是努尔哈赤。 这位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的一代枭雄,此刻正拿着一枚变形的铅弹,在手里反复摩挲。
“这就是那个把武纳格打得全军覆没的东西?” 努尔哈赤的声音很低,听不出喜怒。
“回……回父汗。” 跪在地上的是仅存的几个逃回来的牛录额真之一,他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 “是……是的。明军有一种新炮,不用点火绳,打得极远极准。咱们的盾车在那炮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还有他们的火铳……太快了!不用火绳,雨天也能打!咱们骑兵还没冲到跟前,就被打倒了一片……”
“借口!”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贝勒猛地站出来,一脚把那个牛录额真踹翻在地。他是四贝勒,皇太极。 “父汗!儿臣以为,这不过是武纳格轻敌冒进!明军的火器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也就第一波凶一点。只要顶住第一波,冲进去就是屠杀!武纳格肯定是被吓破了胆!”
“闭嘴。” 努尔哈赤冷冷地打断了儿子的话。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被打烂的白甲面前,手指插进那个恐怖的弹孔里。
“老四,你看看这甲。” 努尔哈赤指着那个洞,“这是两层铁甲加一层棉甲。就算是我的强弓,五十步内也只能射穿一层。但这东西……” 他把那枚变形的铅弹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直接打穿了。而且是在百步之外。”
“这不是轻敌。” 努尔哈赤转过身,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这是明蛮子搞出了新东西。一种能要了我们大金命的东西。”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连重甲都防不住,那八旗兵引以为傲的野战优势,还剩多少?
“父汗,那咱们……撤兵?”另一个贝勒莽古尔泰试探着问道,“广宁不打了?”
“撤?” 努尔哈赤突然笑了,笑声中透着一股狠戾: “为什么要撤?” “明蛮子只有五千人有这种火器。剩下的十几万,还是一群猪羊。” “如果让他们把这种火器推广开来,那才是大金的末日。”
努尔哈赤猛地拔出腰刀,一刀砍断了面前的桌案: “传我军令!” “全军集结!把所有的盾车都扔了!那种没用的东西只会拖慢速度!” “不要去管西平堡!也不要去管那个李苏!”
“我们绕过去!” 努尔哈赤指着地图上的广宁城,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直接打广宁!” “李苏的火器厉害,但他只有五千人,腿短,跑不过我们。我就不信他能护得住整个辽东!”
“还有……” 努尔哈赤看向皇太极: “那个叫孙得功的明军内应,联系上了吗?”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联系上了。那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只要咱们许以高官厚禄……”
“告诉他。” 努尔哈赤的声音阴冷如毒蛇: “不用他开城门。只要他在两军阵前,大喊一声‘败了’,带着他的人逃跑。剩下的,交给我。” “我要用这十几万明军溃兵的血,来淹死那五千神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