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三月初。陕西,延安府。
黄土高原上,狂风卷着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 这里已经连续两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路边的树皮都被啃光了,偶尔能看到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干瘪得像是一截枯木。 野狗红着眼睛在尸体旁转悠,却不敢下嘴——因为后面还有更饿的人在盯着。
王家堡。 这是延安府最大的坞堡,也是举人王得仁的府邸。 高大的围墙上站满了手持弓箭和鸟铳的家丁,墙内粮仓高耸,甚至还能听到猪羊的叫声。
而在坞堡外,搭着一个简陋的粥棚。 一面破旧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善”**字。
“王大善人施粥啦!想活命的排好队!” 一名管家模样的胖子手里拿着鞭子,对着面前黑压压的饥民大声吆喝。
数千名衣衫褴褛的饥民,眼神呆滞,像行尸走肉一样排着队。他们手里拿着破碗,为了这一口活命的粥,连尊严都不要了。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走上前,递过缺了口的碗。 管家拿起大勺,在锅里搅了搅。 那锅里全是浑浊的汤水,稀得能照出人影,偶尔漂浮着几粒发霉的陈米和野菜。 这哪里是粥,这简直是刷锅水。
“给。” 管家随手舀了半勺,倒进老汉碗里。
“大……大老爷,行行好,多给点吧,家里孙子快饿死了……”老汉跪在地上哀求。
“去去去!有的吃就不错了!” 管家一鞭子抽在老汉身上,“王老爷心善,赏你们一口吃的。要是换了别处,你们早饿死了!不想吃就滚!”
“慢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他留着山羊胡,手里捏着佛珠,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正是王得仁。
“王老爷!王善人!” 饥民们纷纷磕头。
王得仁笑了笑,走到老汉面前,扶起他,叹了口气: “老人家,不是我不给多,实在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他眼珠一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这样吧。我看你家里还有三亩薄田?你把那田契签了,卖给我王家。我给你一斗……不,五升小米,如何?”
五升小米,换三亩地。 这是赤裸裸的掠夺,是吃人不吐骨头。 但在饥荒面前,这就是活路。
老汉颤抖着手,按下了手印。 王得仁满意地收起地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场大旱,对他来说不是灾难,而是发财的良机。只要再熬一年,这延安府一半的土地,就都姓王了。
“老爷。”管家凑过来,低声说道,“前几天抓的那几个京城来的招工管事,还关在地牢里。这几天一直有人来打探消息,说是……那个李苏要来。”
“李苏?” 王得仁冷笑一声,捏碎了手里的佛珠: “一个工部的官儿,还能管到咱们陕西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延安府,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盘着。” “他要是敢来,我就让他知道知道,这黄土高坡上,埋过多少英雄好汉。”
话音未落。 大地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咚!咚!咚!” 那是整齐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车轮碾过黄土的声音。
王得仁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官道尽头。
只见漫天的黄沙中,一支黑色的军队缓缓浮现。 他们没有打旗号,没有呐喊。 只有两千名身穿灰色大衣、头戴钢盔的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像是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王家堡推了过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二十门黑洞洞的火炮,正昂首指向天空。
“那是……”管家吓得坐到了地上。
王得仁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一身黑色披风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正举着望远镜,冷冷地看着那个写着“善”字的粥棚。
李苏来了。 他没有带圣旨,没有带公文。 他带了枪,带了炮。 他是来**“讲道理”**的。
李苏放下望远镜,看着那个清澈见底的粥锅,又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饥民,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这就是所谓的‘善人’?” 李苏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格外清晰: “孙得胜。”
“在!”
“把那个‘善’字的招牌,给我轰下来。” “用实心弹。”
“是!”
“轰——!!!” 一声巨响。 王家堡门口那面飘扬的“善”字大旗,连同旗杆一起,被一发炮弹拦腰打断,狠狠地砸进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