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推开冒险者公会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对他一米出头的小个子来说,这门有点过于高了,他不得不稍微多用点力气
门内混杂着麦酒、烟草、汗水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内部光线昏暗,嘈杂的交谈声、酒杯碰撞声,以及某种属于刀口舔血生涯的粗粝感充满了空间
公会里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位各种族裔的兽人冒险者,大多体型彪悍
他们的目光在新进来的两个身影上扫过,带着审视和好奇
尤其当先那个——一只浑身雪白、耳朵尖还带着点未干水汽的小白狐,身高恐怕只到不少在座兽人的腰际,看起来就像个走错地方的小不点
他身后跟着的那只沉默的红毛赤狐倒是成年兽的正常体型,只是眼神空洞,怀里紧紧抱着一根翠绿笛子的模样显得格外突兀和格格不入
洛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些投注过来的、让他皮毛有点发紧的目光,他拉着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的赤狐,小心地绕过几个放着巨大战斧的椅子腿,走向大厅最里面的柜台
柜台很高,洛星不得不稍微踮起脚尖,才能让柜台后面那位体型壮硕、满脸棕褐色毛发的獾兽人看到自己
獾兽正用一块巨大的抹布擦拭着酒杯,粗壮的前臂肌肉虬结,一道明显的旧疤从额头划过左眼
他垂下视线,看了看柜台边缘冒出来的那个白色小脑袋,以及他身后那个沉默的成年赤狐,声音低沉地开口
“新来的?接任务还是交任务?”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
洛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稚嫩和底气不足
“我们…想看看有什么适合的任务”他空着的爪子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
獾兽人老板放下酒杯,双臂抱胸,俯视着他俩,尤其是对比了一下洛星的小身板和旁边赤狐那明显不对劲的状态
“规矩懂吗?接任务需要登记,或者有担保,你们这模样…刚逃难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洛星那明显未成年的体型和有些凌乱的毛发,以及那赤狐虽然成年但魂不守舍的样子,最后再次定格在赤狐紧紧抱着的、与这粗犷环境格格不入的翠绿笛子上
獾兽人老板的视线像钩子一样钉在赤狐怀里的笛子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
赤狐似乎感觉到了这带有侵略性的注视,抱着笛子的胳膊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翠绿的笛身更深地埋入自己火红的皮毛里
他微微偏过头,涣散的瞳孔没有任何焦点,却恰好“望”向了獾兽人的方向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灵光,只有一片死寂的、被打碎过的虚无,仿佛能吞噬掉所有投注过去的目光
獾兽人粗犷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道疤痕也随之扭曲
“……傻子?!”他眉头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是气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距离下,洛星听得一清二楚
小白狐的耳朵瞬间窘迫地耷拉下来,脸颊有些发烫,他想辩解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这描述,某种程度上并没错
獾兽人重新将目光投向努力踮着脚、试图维持一点气势的洛星,眼神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烦感
“小家伙,我们这儿不是托儿所,也不是善堂,带着个……这样的”他用爪子隔空点了点赤狐
“你们能干什么?别到时候任务没完成,还得麻烦别兽去给你们收尸”
獾兽人毫不客气的话语像石头一样砸过来,洛星的脸颊更烫了,耳朵彻底抿到了脑后
洛星确实慌了,眼看唯一的希望就要破灭,他急急地开口,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点幼兽特有的尖细
“不、不是的!我不是累赘!我是魔法师!”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引得附近几个冒险者又投来玩味的目光
“魔法师?”獾兽人挑起一边粗眉,显然不信,上下打量着这只还没柜台高的小白狐
“哪种魔法师?会点个蜡烛还是能吹个凉风?”
“我会水盾术!”洛星急忙证明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嘴里小声念叨着些什么,一面半透明的水盾出现了
“……水盾术?”獾兽人老板挑起的那边眉毛还没落下,另一边的眉毛也紧跟着扬了起来,整张毛茸茸的粗犷面孔上写满了错愕
他原本环抱着的双臂不知何时松开了,一只粗壮的爪子无意识地撑在了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看得更仔细些
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不耐烦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洛星爪前那面刚刚消散、只剩地上几滴湿痕的地方,然后又猛地抬起来,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只小白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我嘞个……这么丁点大的小崽子?!”獾兽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被噎住似的咕哝
他在这边境之地经营公会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兽,能施展魔法的不说凤毛麟角,但也绝对稀少!
一百个兽里也未必能有一个真正拥有施法天赋的,大部分兽对元素的感应微乎其微,只能依靠昂贵的魔法媒介器具才能撬动一丝力量
可眼前这个小不点……他刚才分明没有借助任何外物!那水盾虽然弱小得可怜,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
但那确确实实是纯粹由自身魔力引导水元素凝聚而成的塑形魔法,这是实打实的天赋!是万里挑一、甚至更稀有的才能!
在这穷乡僻壤的林缘镇,一个真正的魔法师,哪怕只是个学徒级别的,其价值也远超十个只会挥斧头的壮汉
獾兽人老板脸上的惊讶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在洛星身上,里面的轻蔑和麻烦感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掂量和审视的目光所取代
他粗壮的手指在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魔法天赋……”他沙哑的嗓音低沉地回荡着,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
“……是好事,在这见鬼的边境,一百个蠢货里也未必能找出一个像你这样的”
洛星的心刚刚提起一点,就听到他话锋一转
“但是,小子”老板的身体再次前倾,带来的压迫感让洛星忍不住想后退,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光会个一戳就破的水盾可不够看,你这点可怜的魔力,能干嘛?给地里的卷心菜浇水吗?而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洛星身后沉默的赤狐,那眼神冰冷而现实
“——你还得拖着这么一个明显的累赘,我可不想我发布的委托,最后变成搜救任务,或者更糟,收尸任务”←[不是哥们,你发过吗叫?嘿!]
洛星张了张嘴,想反驳说赤狐应该不是累赘……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老板说的是的事实
他只能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尽管爪子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我…”
“怎么说不出话了?”獾兽人哼了一声,疤痕扭动了一下
“钱要靠本事挣,不是靠嘴巴喊”
他浑浊但精明的眼睛扫过大厅,似乎在快速权衡着什么
忽然,他猛地抬起一只爪子,指向大厅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木桶,桶沿上放着一个喝空了的、沾着泥污的木酒杯
“看见那个杯子了吗?”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用水球术,把它打下来,就现在”
这突然的考验让洛星猝不及防,大厅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更多看好戏或带着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被这么多成年兽人注视着,洛星感觉自己的皮毛下的皮肤都在发烫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怀疑、好奇,甚至……有一两道目光,似乎格外冰冷,像暗处的毒蛇,让他后颈的毛微微竖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些不适
(魔力……)他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活跃的水元素魔力,它们似乎一直在欢快地围绕着他,向他传递着亲昵和顺从的意念,仿佛等待着他的召唤已经很久了
之前的虚弱和魔力见底,更像是身体这个“容器”暂时无法承载和转化那庞大的天赋本能
他伸出爪子,甚至不需要多么集中精神去“凝聚”或“引导”——只是一个念头,一个“需要水球”的意愿
霎时间,他爪前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浓郁的水汽瞬间汇聚,不是一丝丝抽取,而是欢涌而来
一颗足有他脑袋那么大、圆润剔透、内部水流高速旋转却异常稳定凝实的水球瞬间成型,几乎在他动念的同时就赫然出现,没有一丝颤动,没有一滴水花溅出,安静得诡异,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水球表面流转着莹莹蓝光,映照着洛星有些错愕的小脸和周围冒险者们瞬间僵住的表情
“!”獾兽人老板撑在柜台上的爪子猛地一滑,庞大的身躯差点没站稳
他脸上的疤痕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他看到了什么?!这根本不是“凝聚”!这简直是……召唤!号令!
普通魔法师施展水球术,需要冥想,需要咒文或手势引导,需要艰难地从环境中“抽取”水元素,凝聚成形还需要持续的精神力维持其稳定——就像他刚才看到那个脆弱的水盾一样
可眼前这小崽子……他几乎没念咒!没手势!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那水球就像是响应君王召唤的忠诚士兵,瞬间、完美、并且蕴含着远超其体型该有的魔力强度地出现了!这已经不是天赋异禀能形容的了!这简直是……
洛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看着那个酒杯,心里想着“打中它”
那颗凝实的水球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蓝色的轨迹,精准无比地命中木酒杯
“啪!”一声脆响,木酒杯不是被撞掉,而是直接被这股浓缩的水流冲击力打得从桶沿上飞起,在空中碎裂成了好几块,哗啦啦
声响落下的瞬间,洛星紫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碎了……打碎了……)
(完蛋!)
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这“超乎想象”近乎本能的魔法表现感到惊讶,一股更深沉、更熟悉的恐慌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那是一种刻印在骨子里的、源于无数次“犯错”后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弄坏东西了!
虽然不是瓷盘,只是一个脏兮兮的、不值钱的木杯
但“打碎”这个事实本身,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充满斥责、失望……
(完了……老板会不会发火?会不会骂我?会不会让我赔?)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刚才那一点点希望……是不是又被我搞砸了)
巨大的懊悔和害怕让他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尾巴也下意识地夹到了两腿之间←[不对啊?身体原主应该不会,灵魂?嘿嘿哈哈哈~]
洛星甚至不敢去看獾兽人老板的表情,怯生生地转头看向了他的脖子处,等待着训斥
然而,预想中的怒吼并未到来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獾兽人老板一声极其古怪的、仿佛被呛到的咳嗽声
“咳!咳咳!”老板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那道疤痕还在微微抽动,但他看向洛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审视、怀疑、麻烦感……此刻被一种极度复杂的神色所取代——那是混杂着难以置信、巨大的惊喜、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发现稀世珍宝般的贪婪
在这边境之地,能遇到一个真正的魔法师已是走了狗屎运,而眼前这个……这简直是踩了龙粪才换来的天大的运气!这天赋,这本能般的元素响应……只要不死,未来绝对是不可限量的存在!
老板的大脑飞速运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小祖宗哄住!绝不能让他被吓跑,更不能让其他那些闻到腥味的“鬣狗”抢先
几乎是瞬间,獾兽人老板脸上那粗犷甚至有些凶恶的线条努力地、极其别扭地挤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尽管在那道疤痕的映衬下显得有点吓兽
“好!很好!你这水球术……呃……力道十足!非常不错!”他的声音刻意放软,但那沙哑的底子让他听起来像是试图低吼的熊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弯腰,几乎是以抢的速度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羊皮纸,“啪”地拍在洛星面前,语气变得异常“慷慨”
“就冲你这手本事!我老疤脸今天破例了!这张,清理镇东边芬恩粮仓里积水鼠的委托!报酬虽然不多,但够你们两个吃几顿饱饭,再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了!怎么样?”
他的动作和语速都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切,仿佛生怕洛星反悔或者被别的兽截胡
而与此同时,大厅里那几道之前冰冷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和阴沉了,隐约能听到某个角落传来一声不满的咂嘴声
但更多的目光,则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算计,甚至……是那种看到无主宝藏般的灼热
有几个看起来装备稍好一些的冒险者小队成员交换着眼神,似乎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话
老疤脸老板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他的身躯微微移动,似乎不经意地挡在了洛星和大部分视线之间,那双带着疤的眼睛警告性地扫了一圈大厅,隐隐透出“这崽子老子先看上了,都别抢”的意味
然后他再次看向还处于惊吓和懵逼状态、没搞清楚状况的洛星,努力维持着那“和蔼”的笑容
“怎么样?小子,这任务接不接?很简单,就是用水淹那些讨厌的小东西就行,正适合你!”
洛星完全懵了,预想的责骂没来,反而是一张任务卷轴和老板过于急切的笑容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好”洛星接过羊皮纸,紫色瞳孔里还残留着惊慌,但更多的是困惑和一丝抓到希望的亮光
“谢谢老板!”
“好!爽快!”老疤脸老板似乎也松了口气,动作飞快地拿出登记簿
“名字?给你登记!”
“洛星”他小声回答,爪子还紧紧按着羊皮纸
老板潦草地记下,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照”
“任务地点在镇东头,门口有棵歪脖子树的就是老芬恩的粮仓,完事了回来找我结算,别在外面逗留,尤其……”他粗犷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大厅里那些各怀心思的视线
“……别跟不认识的兽瞎搭话,赶紧去吧”
这近乎催促的态度让洛星更加迷糊,但他不敢多问,只是用力点头,小心地将羊皮卷收好,然后拉起身后始终沉默、对刚才一切波澜都毫无反应的赤狐,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走向公会大门,将那一片复杂各异的目光和喧嚣重新关在了门后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茫然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洛星拉着赤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会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茫然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展开那张粗糙的皮革地图,紫色的瞳孔仔细辨认着,地图上代表林缘镇的墨点旁,几条细线向外延伸
他很快找到了镇东头的大致方位,又回忆着老板说的“歪脖子树”作为标记
“这边”他小声对沉默的赤狐说,收起地图,沿着镇子边缘的土路向东走去
小镇不大,房屋逐渐稀疏,没走太久,一片略显荒僻的区域出现在眼前
果然,一株造型扭曲的老树孤零零地立在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由圆木和泥砖垒成的低矮粮仓旁
仓门虚掩着,透出一股谷物和陈年尘埃混合的气味
“应该就是这里了”洛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忐忑,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