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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还沁着水,踩上去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偶尔有自行车碾过,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墙角的青苔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还没抽叶,光秃的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枝节间却憋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裹着细密的绒毛,在风里轻轻晃荡,透着股不肯向残冬认输的生机。

何世清选的“旧时光”咖啡馆就藏在街角的巷口,木质招牌上的字迹刻得很深,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木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推开那扇挂着铜铃的木门时,“叮铃”一声轻响,驱散了门外的寒气。咖啡馆里烧着铸铁壁炉,火苗舔着松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把咖啡的焦香和松木的清香搅在一起,漫过一张张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她订了靠窗的卡座,百叶窗被阳光晒得发烫,斜斜漏进来的光线在深棕色木桌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随着风动轻轻晃悠。

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本《山河温柔》的校样,油墨香还带着新鲜的纸浆味,封面上“苏苗苗 何世清”的署名烫着亚金,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旁边是那个墨绿色铁皮盒,铜锁表面氧化出暗哑的包浆,锁孔里还嵌着一丝陈年的绒布纤维。何世清穿了件米白色高领毛衣,领口别着枚银杏叶银饰——那是苏苗苗去年生日时亲手刻的,银叶背面刻着极小的“清”字,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是这半年来熬夜整理书稿留下的痕迹,但眼神里的波澜都沉了下去,像暴雨过后的玄武湖,平静得近乎虚无。

她点了杯温水,服务生端来的时候,杯壁很快凝出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湿圈。何世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窗外。巷口有个卖糖画的老人,手里转着竹签,融化的蔗糖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线条,很快凝固成一只蝴蝶。放学的孩子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刚做好的糖画跑过,粉色的糖丝在风里飘,像极了苏苗苗在云岭村给孩子们拍的照片里,那些挂在屋檐下的苗绣丝线。

手指划过校样封面的“山河温柔”四个字,指腹蹭到烫金的纹路,何世清忽然想起苏苗苗当初定书名时的样子。那是2023年的深秋,工作室刚搬了新地方,暖灯刚换了新灯泡,光落在苏苗苗的发梢上,泛着浅金色的绒光。她咬着笔杆,把写满书名的便签纸摊在桌上,最后圈出“山河温柔”四个字:“清清你看,山河这么大,手艺人的故事这么小,可这些小故事里藏着的,全是温柔啊。”那天窗外的银杏叶正黄,苏苗苗伸手接了片飘进来的叶子,夹进了刚翻开的采风笔记里,页边写着“银杏落时,该去喀纳斯看秋了”。

铜铃又响了一声,何世清抬眼,看见苏建国站在门口。他推开门时,先侧身让身后的冷风过去,才往里走,黑色夹克的领口沾着点苍耳,是从郊外的家具厂过来时粘的,袖口磨出的毛边里卡着点木屑——他上周还在帮工,给新做的衣柜打磨边角。鬓角的白发比上次在工作室见面时更密了,像落了层薄霜,颧骨凸得厉害,衬得眼睛格外浑浊。他的目光在咖啡馆里扫了一圈,看到靠窗的何世清时,脚步猛地顿住,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把沾着木屑的手蹭干净些,才慢慢走过来。背比上次更驼了,像背着一捆看不见的柴,每一步都沉得很,木地板被踩出轻微的吱呀声。

“世清。”他低声打招呼,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老木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桌角的空杯子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把后半句“好久不见”咽了回去。

“苏叔叔,请坐。”何世清的声音很平,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把温水往他那边推了推,“先喝点水吧,外面冷。”她注意到他的耳朵冻得发红,鼻尖也泛着青,显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敢提前进来。

苏建国坐下时,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一样凸起。目光刚抬起来,就撞进了那本校样和铁皮盒里,脸色“唰”地一下就灰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他认得那个盒子——那是他当年从老家带出来的饼干盒,铁皮上印着的牡丹图案还是苗苗妈绣的花样,苏苗苗小时候最爱用它装弹珠,每次数弹珠时都要趴在桌上,把弹珠一颗颗排在盒盖上。

服务生过来问点单,他慌乱地摆了摆手,又赶紧点头:“美式,不加糖。”声音都在抖,尾音飘得厉害。等服务生走了,他才敢偷偷瞥一眼铁盒,又飞快地移开,像是那盒子烫得很,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咖啡杯的杯壁,又猛地缩了回去——杯子太烫,像他不敢触碰的过往。

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压人。咖啡馆里飘着老派的爵士乐,钢琴声轻轻巧巧的,却穿不透两人间的沉重。邻桌的情侣低声说着话,女孩笑着把一块蛋糕推给男孩,男孩又切了一半递回去,甜腻的气息混着咖啡香飘过来,更衬得他们这边的死寂。苏建国的美式咖啡端来了,黑褐色的液体冒着热气,他没碰,只是盯着杯底的咖啡渍发呆,那团不规则的渍痕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老家漏雨的屋顶,变成了苗苗妈缝补衣服的针脚,变成了苏苗苗小时候哭红的眼睛。

何世清先开了口,把校样轻轻推到他面前,指尖碰到书脊时,特意停了停:“书快出版了,这是校样。”她顿了顿,看着苏建国颤抖的指尖,那上面还留着做木工时被刨子划的疤,一道一道,像老树皮上的纹路,“按苗苗的意思,所有版税都会捐给云岭村小学,给孩子们买课外书,建阅读角。她生前采访阿雅的时候,说那里的孩子连《安徒生童话》都没读过。”

苏建国的手悬在半空,半天不敢碰那本书。封面上“苏苗苗”三个字像针,扎得他眼睛生疼。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空气带着咖啡的热气,却暖不透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意。指尖捏住书脊时,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校样差点掉在地上。慢慢翻开扉页,上面印着苏苗苗的照片——是她在云岭村拍的,蹲在田埂上,手里举着朵淡紫色的野花,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着一层金边。他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女儿的笑脸,粗糙的指腹蹭得纸页发皱,眼泪“啪嗒”一声掉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刚好遮住了照片里苏苗苗的嘴角。

“我……我以为……”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以为再也看不到她写的书了……她小时候就爱写东西,趴在我做的木桌上,用铅笔写满一本又一本,说以后要当作家,写我们老家的故事……”

何世清没接话,把铁盒往他那边推了推,黄铜钥匙放在盒子旁边,钥匙上的蔷薇花纹是苏苗苗小时候刻的,当时她还拿着钥匙跟他炫耀:“爸,我刻的花纹,比你给妈妈刻的木梳还好看。”阳光落在钥匙上,花纹的阴影投在木桌上,像一朵小小的花。“这个,是在苗苗书房的抽屉里找到的。”何世清的声音轻了些,“抽屉锁着,钥匙藏在她的深蓝色笔记本里,夹在‘阿雅的苗绣’那一页。我想,它该还给您。”

苏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邻桌的情侣下意识地看过来,他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铁盒,嘴唇哆嗦着,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桌布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圈。那是他十五年前走的时候,偷偷留给苏苗苗的,里面装着第一封信和第一个月在工地打工的工钱,一共三百二十块,叠得整整齐齐,用红绳捆着。他以为女儿早就扔了,毕竟他走得那么决绝,连一句告别都没说。

他伸出手,指关节上的旧疤因为用力而发白,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钥匙刚碰到锁孔,就滑开了——手抖得太厉害,连这么小的锁孔都对不准。第二次再试,指尖捏得太紧,钥匙柄硌得指腹发红,还是没插进去。何世清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温水杯往他那边又推了推,杯壁的温度透过瓷面传过去,落在他的手腕上。苏建国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咖啡的焦香和眼泪的咸涩,第三次,钥匙终于稳稳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弹开,带着点锈迹的锁舌弹起来,在安静的卡座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迟来的叹息。

他的手停在盒盖上,指节泛白,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慢慢掀开。盒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是苗苗妈生前最爱的颜色,绒布上的绒毛有些脱落,露出底下的铁皮。信件和汇款单存根码得整整齐齐,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最上面那封牛皮纸信封,边角都被磨圆了,是他2014年写的第一封信。苏建国的鼻尖凑过去闻了闻,里面是旧纸张混着绒布的味道,和他当年把盒子留给苏苗苗时一模一样,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苗苗妈常用的桂花香皂味——显然苏苗苗每年都会拿出来整理,用香皂熏过,怕纸张发霉。

他的防线彻底崩了。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的哽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被狂风袭击的老树。他双手捂住脸,指缝里不断有眼泪渗出来,顺着指关节的纹路往下淌,砸在桌面上,洇开的水渍慢慢连成一片。他的背弓得更厉害了,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老鸟,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任由悲伤从喉咙里挤出来,变成压抑的、像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

何世清静静地坐着,把纸巾盒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碰到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像刚从冬天的河水里捞出来。她想起苏苗苗说过“我爸以前是木工,手很巧,给我做的木娃娃比商店里的还好看”,低头看向苏建国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木屑,是今早帮家具厂打磨衣柜时蹭的。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放下自己的手艺,也一直没放下对女儿的牵挂。

哭了很久,苏建国才接过纸巾擦了擦脸,眼睛红得像兔子,布满血丝,眼尾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擦干净的泪痕。他拿起最上面那封2014年的信,信纸已经发脆,边缘有些破损,显然被反复折叠过。他的手指捏着信纸,声音破碎地开口:“世清啊,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走的……”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穿透了咖啡馆的玻璃,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老家。那时候他还在镇上的船厂当木工,脚手架突然塌了,他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左腿被砸伤,躺了三个月都没能下床。家里的房顶漏雨,每到下雨天,床脚都要放个木桶接水;苏苗苗要上高中,学费还没凑够;苗苗妈——来娣的母亲,常年有哮喘,每天都要吃药,药费比米钱还贵。

“来娣她从来没怨过我。”提到苏母,苏建国的声音软了些,带着无尽的愧疚,“我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她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回来给我熬粥,粥里总藏着个鸡蛋,说‘老苏,你要补身体’,自己却啃干馒头。晚上坐在床边给苗苗织毛衣,织着织着就笑:‘老苏,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给苗苗买支新钢笔,她上次说想要支英雄牌的,班里同学都有。’”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有天晚上,我醒过来,看见她坐在煤油灯底下,手里拿着我的木工刨子,想给苗苗做个书桌。她眼神不好,年轻的时候为了给我攒学费,在绣坊熬夜绣东西,把眼睛熬坏了。刨子滑了一下,她的手指被划了个大口子,血珠滴在木头上,渗进木纹里,她都没察觉,还笑着说:‘苗苗要是有个新书桌,肯定能考个好大学,以后当作家。’”

“我看着她的眼睛……”苏建国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几乎说不下去,“她眼里全是光,全是对我的信任、对这个家的盼头。可我呢?我是个废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那天晚上,我摸着自己没用的腿,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她轻轻的咳嗽声,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没脸待在她跟前,没脸面对她那份心。我怕再这样下去,会拖累她们娘俩,怕苗苗因为我没钱,连钢笔都买不起。”

何世清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想起苏苗苗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旧照片,是个简陋的木书桌,桌面刨得光滑,边角用砂纸磨得圆润,避免磕碰到。照片背面是苏苗苗的字迹:“妈妈说,这是爸爸做的,他腿不好,还坚持给我做书桌。”原来那书桌,是苏母偷偷替苏建国完成的,又怕女儿知道父亲的窘迫,谎称是父亲做的。这份沉默的守护,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何世清的心上。

“我趁她睡着,留了张字条,揣着仅有的几十块钱就走了。”苏建国拿起那叠汇款单,最上面一张是2014年9月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汇款金额“5000元”,“我去了广东,在一家家具厂找了份打磨木料的活儿,每天干十几个小时,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干了半年,腿伤总犯,搬木料时差点摔了,是李娟扶住的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第一次见到李娟的场景,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她那天来厂里看建材,穿得干干净净,手里拎着个公文包,不像我们这些工人,浑身是木屑。她是开建材店的,手头宽裕,却没一点架子,扶着我到休息区,问我腿怎么了。我说了实话,她没说话,下午就带了个医生来,给我看腿,还垫付了医药费。后来她常来,有时带点自己做的点心,有时跟我聊木工手艺,说她爸以前也是木工,看我做的榫卯就知道是老手。”

“相处了一年,她跟我说:‘老苏,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日子要往前过。我不图你啥,就图你实在、手艺好。’”苏建国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羞愧,“结婚那天,我没敢通知任何人,就我们俩在小饭馆吃了顿饺子,她给我夹了个白菜馅的,说‘白菜百财,以后咱们日子会好的’。她帮我还了当年欠工友的医药费,给我治好了腿,也知道我惦记苗苗,从不拦着我寄钱,有时候还会主动说‘多寄点,让孩子吃好点,女孩子要富养’。”

“可我总觉得抬不起头。”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住着她买的房子,开着她给的车,兜里揣着她给的钱,却连跟自己女儿认个错的勇气都没有。第一次寄钱的时候,我不敢写自己的名字,怕苗苗知道我再婚了,觉得我忘了她和来娣,更怕她看到我靠女人过活的窝囊样。我托工友的老婆转寄,备注写‘远房亲戚资助’,可我知道,苗苗那么聪明,说不定早就猜到了。”

他翻到一张2017年的汇款单,备注是“买营养品”,指尖抚过那行字,声音又开始发颤:“那年冬天,我给苗苗打电话,她声音哑着,说感冒了,在工作室赶稿子。我心里疼得慌,想起她小时候感冒,来娣总给她熬姜糖,就托李娟找老家的人做了盒,让工友的老婆寄过去。我在信里写‘小时候你发烧,我背着你去医院’,其实那时候我腿还没好,是来娣背着你跑了三公里,我跟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鞋都跑丢了一只……”

何世清忽然想起,2017年冬天,苏苗苗确实收到过一盒姜糖,包装很简陋,上面印着广东的地址。当时苏苗苗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说“这味道跟我妈做的一样”。何世清问她是谁寄的,她只含糊地说“一个读者”,现在才知道,那是父亲的牵挂,隔着千山万水,藏在一颗小小的姜糖里。

“我和李娟一起攒了不少钱,终于有能力给来娣治病、给苗苗买套像样的房子了,可我还是不敢回来。”苏建国捂着脸,声音里全是绝望,“李娟劝过我好多次,说‘老苏,去跟孩子认个错,总躲着不是办法,苗苗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会理解你的’。她还偷偷给苗苗寄东西,知道苗苗喜欢收集笔记本,就找老木匠做了个木棉花封面的,上面刻着‘苗’字,托人寄到工作室。可我怕啊,怕苗苗不认我这个爹,更怕来娣在地下怨我再婚,对不起她。”

“可我没想到,等来娣走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无尽的悔恨,“李娟陪我赶回来,我站在墓地门口,不敢进去。远远地看见苗苗站在墓碑前,穿着黑衣服,瘦得像根筷子,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露出苍白的脸。她转过头,看见了我,没哭,也没骂,只是走过来,递给我一张返程车票,说‘李阿姨还在等你,你回去吧’。我知道,她都知道了,知道我再婚了,知道我过得好了,可我这个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知道她怨我。”苏建国拿起最底下那封2013年的信,信纸已经发脆,边缘因为反复触摸而卷了起来,“这封信我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还是没敢留给她。我怕她恨我,怕她知道我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才逃的,怕她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何世清看着他,心里没有怒火,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她想起2021年秋,她们去广东采访一位木雕手艺人,结束后在建材市场附近的巷子里吃云吞。苏苗苗突然停住筷子,眼神飘向巷口,何世清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和一个穿米黄色风衣的女人并肩走过来,男人手里拎着个木工工具箱,女人手里拿着杯热奶茶,笑着递给男人,男人接过时,轻轻碰了碰女人的手背。那男人的侧脸,何世清后来在苏建国送来的照片里见过——是苏苗苗的父亲。

“那天苏苗苗猛地低下头,用云吞汤的热气遮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点烫’。”何世清的声音很轻,“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后来我在她的笔记本里看到一张偷偷拍的照片,就是您和李阿姨,背面写着‘爸,她看起来很好’。”

她还想起苏苗苗每次给母亲上坟,都会多带一束白菊,放在墓碑旁边的空地上,说“给一个认识的阿姨”。直到上次整理苏苗苗的遗物,她才在一个首饰盒里发现一枚木雕的梅花胸针,背面刻着“娟赠”两个字——是李娟送的,苏苗苗一直带在身边。“她每次给您寄东西,都会在包裹里放一小包云岭村的茶叶,说‘这是爸爸以前爱喝的’。”何世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茶叶,“这是她去年准备寄给您的,还没来得及寄,就住院了。”

“她都知道。”何世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砸进苏建国的心湖,“她知道您寄钱,知道您托人带东西,知道您每年都去给她妈妈上坟——她去年去上坟,看到墓碑前的木工刨子,就知道是您来了。那刨子是您以前给她做木娃娃时用的,手柄上刻着个‘苗’字,她认出来了。”

苏建国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很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你……你说什么?她……她真的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何世清从包里拿出苏苗苗的深蓝色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苏建国,“您走后,她每天抱着您做的木书桌哭,却在笔记本里写‘我爸是个英雄,他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她把您的信和汇款单都藏起来,是怕自己忍不住去找您,又怕您过得不好,丢了面子。”

苏建国接过笔记本,手指抚过苏苗苗娟秀的字迹,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他翻到2018年的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汇款单的复印件,备注是“创业启动金”,旁边用铅笔写着:“今天和清清开了工作室,名字叫‘苗清’,爸,要是你在,肯定会给我们做个书架,用你最擅长的榫卯,不用一颗钉子。”再往后翻,2020年的一页,写着:“收到李阿姨寄的笔记本,木棉花刻得真好看,爸,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你们要好好的。”

“她……她还记得我会做榫卯……”苏建国的声音抖得厉害,手指捏着笔记本,指腹蹭过那些字迹,像是在触摸女儿的手,“她没怨我……没怨我再婚……”

何世清从包里又拿出一本校样,递到苏建国面前。这一本的扉页上,除了“苏苗苗 何世清”的署名,还多了一行娟秀的手写体小字,是苏苗苗生前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何世清特意让编辑加印上去的:“献给所有沉默的爱。”

苏建国看着那行字,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书,指尖抚过那行字,眼泪滴在“沉默的爱”四个字上,晕开淡淡的墨痕。他把书紧紧抱在怀里,脸贴在封面上,像是在贴着女儿的脸颊,发出压抑的呜咽。这一次的哭声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多了些迟来的释然,还有对女儿无尽的思念。

何世清站起身,把咖啡钱放在桌上,又把那包茶叶放在苏建国手边:“书正式出版后,编辑会把样书寄给您。李阿姨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帮您做了很多事,您要好好跟她过日子。”她看着窗外,阳光已经暖了些,梧桐枝桠上的绿芽更绿了,“苗苗和来娣阿姨,都希望您能安稳地活着,带着她们的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没有再回头,推开门走出咖啡馆。铜铃“叮铃”一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了十五年的对话画上句号。风里带着初春的气息,有泥土的腥气,有铸铁壁炉飘出的松木清香,还有巷口糖画的甜香。何世清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照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她摸了摸领口的银杏叶银饰,想起苏苗苗说“春天来了,我们去云南看樱花,云岭村的樱花开得比南京的好看”。

她拿出手机,点开购票软件,订了两张去云南的机票——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给孙婷婷的。上次孙婷婷说“妈陪你去好不好,我也想看看苗苗说的那些地方”,当时她没说话,现在她想通了,她不是一个人。

路过公墓时,何世清拐了进去。苏苗苗的墓碑前很干净,墓碑上的照片被擦得锃亮,照片里的苏苗苗笑着,眉眼弯弯。何世清把一本校样放在墓碑前,轻轻摸了摸碑上的字:“苗苗,我跟苏叔叔聊过了,他知道你没怨他。书快出版了,我们春天去云岭村看樱花,带着孙阿姨,还有阿雅姐,老周师傅,我们一起。”

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校样上,像是苏苗苗的回应。何世清笑了笑,转身离开。那场迟到的对话结束了,它没能弥补所有的遗憾,却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沉默的爱见了光。剩下的路,她要带着苏苗苗的愿望,带着那些手艺人的故事,带着孙婷婷的陪伴,好好走下去,把那些未完成的温柔,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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