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清坐在书桌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母亲孙婷婷的身影。这几天,母亲的状态很不对劲。
从苏来娣阿姨那间充斥着鱼腥味的水产店帮忙回来,孙婷婷的脸上非但没有往日的疲惫,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心神不宁的急切。她总是匆匆扒几口饭,就借口“屋里闷,出去透透气”,抓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就往外走。更奇怪的是,当何世清试图询问时,孙婷婷的眼神总是闪烁不定,像是受惊的鸟儿,不敢与她对视,含混地搪塞:“没……没干什么,就是随便走走。”
然后便几乎是逃也似的躲回自己房间,关上门,留下满室令人不安的寂静。
这种异常甚至蔓延到了苏来娣阿姨的水产店。往常这个时候,苏阿姨那大嗓门早就响彻整条街,为了几毛钱和小商贩争得面红耳赤。可最近,店里却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沉寂。何世清甚至亲眼看到,隔壁爱占小便宜的王婆婆顺手抓了几只虾想溜走,若是平时,苏阿姨早就叉着腰追出去了,可那天,她只是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拿走吧,王姨,拿走吧……” 这种反常像一片阴云,压在何世清心头。她正蹙眉沉思,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苏苗苗清亮如甘泉的声音,瞬间冲散了屋内的沉闷。
“清清姐姐!你看我搞到了什么?”苏苗苗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了进来,手里扬着两张电影票,“是《情人》!又重新上映了!我们今晚去看好不好?” 何世清的思绪被打断,看着苏苗苗灿烂的笑脸,心中的疑虑暂时被驱散。
她点点头:“好。” 她一边穿外套,一边朝着里屋提高声音说:“妈,我和苗苗去看电影,晚上不在家吃了。”
里屋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沉默。何世清心中的疑惑又冒了一下头,但苏苗苗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外带。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坚定,何世清将母亲的异常抛在脑后
一出门,苏苗苗就自然地与何世清十指相扣。夏日晚风温热,何世清却因这公开的亲密而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微微挣脱,耳根泛红。 “在外面呢……”她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
苏苗苗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故意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怎么啦,清清姐姐?我只是牵着我‘爱人’的手呀。”她特意加重了“爱人”两个字,看到何世清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笑得更加得意,“哎呀,你怎么比我还害羞?” 何世清被她说中心事,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细若蚊蚋:“没有……只是怕别人……”
“怕别人怎么看?”苏苗苗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何世清的眼睛,佯装生气地嘟起嘴,“难道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丢人吗?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样?”
“不是!我当然……”何世清急忙否认,却被苏苗苗灼灼的目光看得语塞,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苏苗苗见好就收,重新拉起她的手,走向公交站台,语气变得温柔而坚定,“姐姐,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对我来说,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别人的眼光我一点都不怕。我现在最怕的……是和你分开。”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何世清所有的不安。她回握住苏苗苗的手,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变得更强,为这个勇敢的女孩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电影院内灯光昏暗,《情人》压抑而充满禁忌感的情节在银幕上流淌。当影片中男女主角在闷热的西贡房间里纠缠、分离时,何世清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苏苗苗的紧张。当女主角在家族和世俗压力下被迫做出选择时,一只微凉的手悄悄覆上了何世清的手背,然后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指尖甚至带着一丝轻颤。
何世清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苏苗苗是在借这部电影,提前感受她们未来可能面临的艰难。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用力回握,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苏苗苗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承诺与安慰。在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这份紧密的相握是她们对抗外界风雨的微小堡垒。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苏苗苗的眼角还有些湿润。她低声说:“清清姐姐,他们爱得太苦了。我们不要那样。”
“嗯,我们不会。”何世清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拿出纸巾,温柔地替苏苗苗擦去泪痕。
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默契地走到了附近那个安静的小公园。夜幕低垂,路灯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湖面倒映着稀疏的星月。
她们在临湖的长椅坐下,晚风带来丝丝凉意和水草的清新气息。沉默片刻后,苏苗苗转过身,从帆布包里郑重地取出两样东西:一个鼓鼓囊囊、手工绣着“q&m”字样的布艺收纳袋,和一个用浅蓝色星星包装纸精心包裹的小盒子。
“清清姐姐,”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柔软,“这个‘异地生存包’,给你。” 何世清疑惑地打开收纳袋,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鼻酸:一厚叠用各色信纸手写的纸条,按日期排序,从何世清离家的第一天直到学期末。内容从“今日降温,添衣勿忘”的叮嘱,到“数学小测进步,求表扬!”的分享,再到“想你,但我会乖”的思念……字迹工整或潦草,却满是鲜活的生活气息。 一本手工粘贴的迷你相册,记录了她们从蹒跚学步到青春年华的点点滴滴,每张照片下都有苏苗苗稚嫩却真诚的注脚。 一小盒何世清爱吃的水果糖、备用电池、创可贴、独立包装的面巾纸……
“这些纸条,你一天只能看一张!”苏苗苗吸吸鼻子,强装轻松,“糖是给你想我的时候甜的,电池是怕你晚上学习台灯没电……反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何世清摩挲着这些充满巧思与深情的物件,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她从未想过,看似神经大条的苗苗,竟为她考虑了如此周全。
“还有这个,”苏苗苗又递上那个小盒子,声音更低了,“我用攒下的零花钱和奖学金买的……希望你看时间的时候,就能想起我。”
盒子里是一块设计简约大方的银色腕表,质感远超其实际价格。何世清知道这对苏苗苗意味着什么。
“苗苗,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想推拒。
“不许不要!”苏苗苗立刻打断,眼圈泛红,语气带着罕见的执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让你记得我……”泪水终于滑落。
何世清的心被狠狠揪紧。她不再多言,伸手将泫然欲泣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苏苗苗将脸埋在她肩头,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衣衫。
“傻苗苗……”何世清声音沙哑,充满怜惜,“你给我的,已经是全世界最好的了。” 等苏苗苗情绪平复,何世清也从口袋拿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略显陈旧的深蓝色小锦囊。
“这个,给你。” 苏苗苗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枚用红绳串着的、温润光滑的白色玉观音吊坠,玉质普通,却透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我小时候体弱,外公一步一叩去山上寺庙求来的护身符。”何世清声音轻柔,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秘密,“他说能辟邪保平安。我戴到身体好转,一直仔细收着。”她凝视着苏苗苗,目光温柔而庄重,“现在我给你。高三会很辛苦,我不能在身边提醒你按时吃饭、添衣。让它陪着你,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保佑你平平安安,一切顺遂。” 苏苗苗紧紧攥住那枚带着何世清体温的玉坠,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超越物品本身的无价情意。这不仅是护身符,更是何世清毫无保留的托付和最深的牵挂。
她没有说“谢谢”,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苍白。她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将何世清抱住,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两个女孩在静谧的夜空下相拥,用无声的誓言对抗即将到来的离别。未来的不确定性依然存在,但此刻交换的真心与信物,已成为照亮彼此前路最温暖坚定的光。
夏夜的公园,仿佛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秘境。月光不像路灯那般刺眼,而是温柔地洒下来,给湖面、长椅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电影《情人》里那种压抑而绝望的氛围,此刻被她们之间涌动着的、崭新而勇敢的情感所取代。
交换完礼物,巨大的感动和幸福感在两人之间流淌。苏苗苗低头摩挲着胸前那枚还带着何世清体温的玉观音,然后又抬起手腕,看着那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手表,嘴角的笑容甜得像是要溢出来。
“清清姐姐,”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轻轻靠回何世清的肩头,“我感觉像做梦一样。这块表,以后就会滴滴答答地提醒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想着我。”
何世清的心被她的话填得满满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温柔在她心中升腾。她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被动地接受牵手,而是主动地、轻轻地覆上了苏苗苗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她低声回应,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知多少倍,“这个护身符,也会替我守着你。”
她顿了顿,鼓起极大的勇气,补充道,“以后……你看时间的时候,想我。我……戴着它的时候,感觉就像在你身边。”
这些话对她来说已是极致露骨的表白,说完,耳根已经红透。 苏苗苗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深情和笨拙的真诚,心头一热,抬起头看她。月光下,何世清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掩不住眼底的流光。那种专注又带着羞怯的神情,让苏苗苗的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难言的悸动。
环境太安静,气氛太好,爱意太满,仿佛一切都在催促着某种更亲密的靠近。
“清清姐姐……”苏苗苗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微微直起身,转向何世清,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形状好看的唇瓣上。她的眼神像蒙着一层水汽,充满了期待、试探和一点点害怕被拒绝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