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后几天,像是一块被小心翼翼捂热的冰,表面的寒意渐渐消散,但内里的温度仍需用心维持。家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在两位母亲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刻意为之的寻常举动下,悄然松动。
孙婷婷不再频繁地、带着忧虑眼神偷瞄何世清,而是恢复了往日絮叨的模式,念叨着天气转凉要加衣,念叨着南京的饮食是否习惯,虽然语气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苏来娣来串门的次数也多了,有时会拎一兜刚上市的、水灵灵的橘子,或是一块自家做的、煎得金黄的糍粑,嗓门似乎也找回了几分往日的大咧,只是目光掠过何世清和苏苗苗时,会短暂地停顿,那里面混杂着心疼、无奈,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那晚的公园之行,像一场隐秘的仪式。秋意渐浓,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早衰的黄叶旋转着飘落。公园里人影稀疏,只有远处广场舞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更衬得他们所处的角落格外安静。长椅被夜露浸润,坐上去有冰凉的触感。
苏苗苗将头轻轻靠在何世清肩上,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依偎。何世清能清晰地感受到苏苗苗鬓角碎发柔软的触感,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粉混合着少女体香的温热气息。这份真实的触感,驱散了数月来盘踞在她心头的虚幻与寒冷。
“清清姐姐,”苏苗苗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鼻音,像蒙着一层薄纱,“以后……再也不准那样了。” 她没明说,但彼此都懂。“有什么事,哪怕天塌下来,也要第一个告诉我。不准再自作主张,不准再把我排除在外。”
她说着,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攥住了何世清的衣角,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何世清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酸软一片。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苏苗苗冰凉的手背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嗯。”她应道,声音虽轻,却像立誓般郑重,“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想把那些在南京深夜反复咀嚼的悔恨和思念说清楚,“在南京……每次看到情侣并肩走在梧桐树下,或者看到食堂里有女孩子互相分享好吃的,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我才明白,我所以为的‘为你好’,其实是世界上最自私、最残忍的逃避。苗苗,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苏苗苗抬起头,夜色中,她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闪着微光。她看着何世清,摇了摇头:“都过去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在,就不苦。”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眼中燃起一簇坚定的火苗,“我们要一起努力。你在南京,要好好的,替我多看些风景,多学些本事。我在这里,会拼尽全力,考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南京找你。到时候,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在一起,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何世清看着她眼中重新点亮的光彩,那是支撑她度过无数个孤独日夜的信念。她伸手,帮苏苗苗把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好。”她微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一言为定。我在南京等你。我们一起,把未来的路,走得稳稳的。”
筷尖的温情
最后一顿晚餐,孙婷婷使出了浑身解数。小小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糖醋排骨油亮诱人,清蒸鲈鱼鲜香扑鼻,翠绿的炒青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灯光下,饭菜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也柔和了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暗礁。
“清清,多吃点这个排骨,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孙婷婷不停地用公筷给何世清夹菜,目光殷切,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
“苗苗也是,读书费脑子,鱼有营养,多吃点。”苏来娣也忙不迭地把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夹到苏苗苗碗里,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何世清和苏苗苗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她们偶尔会飞快地看对方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又迅速分开,嘴角却都忍不住微微上扬。餐桌下,何世清的膝盖轻轻碰了碰苏苗苗的膝盖,苏苗苗的脚踝悄悄勾住了何世清的脚踝,像两个偷偷分享秘密的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孙婷婷和苏来娣看似在闲聊着菜价、天气,眼神却不时地、快速地扫过两个女孩。看到她们虽然沉默,但眉宇间少了那份死气沉沉的郁结,多了些属于年轻人的生动,两位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担忧未散,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酸楚的欣慰。
“妈,阿姨,你们也吃。”何世清鼓起勇气,也给孙婷婷和苏来娣各夹了一筷子菜。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又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