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兵冢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外界暗河的流淌声、水滴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金属气息,混杂着古老、沧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血火的味道。
石辰阳瞳孔微缩,适应着内部的光线。兵冢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邃广阔。没有灯火,光源来自穹顶镶嵌着的无数颗夜明珠,以及四周岩壁上自行散发出的、各种兵器残留的灵光。这些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幽冷而肃穆的光晕,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放眼望去,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兵器的坟场”。
无数兵器,以各种姿态,静静地陈列在这片广阔的空间中。有的斜插在黑色的土壤里,只露出半截剑身或枪缨,锈迹斑斑;有的横陈在石台之上,刃口残缺,灵光黯淡;有的甚至直接断裂成数截,散落在地,如同战死沙场勇士的残骸。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各样,奇形怪状,几乎囊括了石辰阳认知中和《基础炼器精要》中记载的所有兵器种类。它们的材质也各不相同,有闪烁着寒光的百炼精钢,有流淌着赤焰纹路的火铜,有通体幽蓝如冰的寒铁,甚至还有一些他完全无法辨认、散发着奇异波动的金属。
这些兵器,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强弱不等的能量波动。强的,如渊如岳,仅仅是散逸出的气息就让石辰阳感到皮肤刺痛,不敢靠近;弱的,则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灵性彻底湮灭。
然而,无论强弱,所有的兵器都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睡。它们的光芒是凝固的,气息是内敛而沉寂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早已接受了消亡的命运。
石辰阳展开元磁感应,试图与这些兵器建立联系。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蔓延开去。他“看”到了无数兵器内部残存的符文结构,感受到了它们曾经蕴含的磅礴力量与不屈战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遗憾。
仿佛它们的主人早已逝去,而它们自身的灵性,也在无尽的岁月等待中,被慢慢磨蚀。
他缓步行走在兵器的丛林之间,脚步落在铺满细碎金属粉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元磁剑骨与周围浓郁的金石之气产生着强烈的共鸣,全身骨骼都在微微发热,仿佛久旱的禾苗逢遇甘霖,自主地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精纯的金属性能量,缓慢地巩固着第一重的境界。
但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那股引他前来、异常凝练沉重的气息,源头并非这遍地的残兵,而是在兵冢的更深处。
他循着感应的指引,穿过一排排沉寂的兵器架,绕过几处如同小山般堆积的破损铠甲区域,最终来到了兵冢的最核心处。
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兵器陈列,只有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地面由一种暗金色的金属铺就,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的微光。而在区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九尺高的黑色石台。
石台通体黝黑,看似朴实无华,但石辰阳的元磁感应却无法穿透它分毫,仿佛那里面凝聚着足以吞噬一切光线的沉重。
而那股引他前来的、凝练到极致的金石气息,正是从这石台之上散发出来!
他的目光,聚焦在石台的顶端。
那里,没有神光熠熠的绝世神兵,没有威压滔天的法宝异象。
只有一柄剑。
一柄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甚至看起来有些粗糙的……断剑。
剑长原本应在四尺左右,如今却从中断裂,只剩下约莫两尺不到的剑身,连带着一小截剑柄。断口处参差不齐,仿佛是被某种无可抗拒的巨力生生崩断。剑身之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龟裂般的纹路,没有任何华丽的符文雕刻,只有一种历经无数厮杀、承受了难以想象冲击后留下的、近乎毁灭的痕迹。
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石台之上,没有任何气息外泄,如果不是元磁感应清晰地指向它,石辰阳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块凡铁。
然而,当他将元磁感应集中到这柄断剑上时,感受到的却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如同黑洞般的“沉重”!仿佛这柄断剑的重量,足以压垮山岳,斩断江河!它没有散发能量,因为它本身,就是能量的极致凝聚与沉寂!
石辰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这柄断剑,与他之前感应到的所有兵器都截然不同。那些兵器是灵性沉寂,而这柄断剑,更像是将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过往,都深深地埋葬、封锁在了那看似残破的躯壳之内!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石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台边缘的刹那——
“嗡!”
那柄沉寂的黑色断剑,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颤鸣!剑身之上,那些细密的龟裂纹路中,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石辰阳感觉自己体内的元磁剑骨,不受控制地剧烈共鸣起来,暗金色的光泽自主浮现在体表,与那断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
一股苍凉、古老、带着无尽遗憾与不屈剑意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顺着这股吸引力,缓缓流入石辰阳的心间。
没有具体的言语,只有一种模糊的感知。
这柄剑,在等待。
等待一个能承载其“重”的人。
等待一个,能理解其“寂”的人。
石辰阳看着那柄断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暗金色的手掌。他一路行来,于微末中挣扎,于绝境中求生,淬炼自身如顽石,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一份力量。这柄断剑,看似残破沉寂,内里却蕴含着连他都感到心悸的潜力与过往。
是它选择了我?还是我的元磁剑骨,引动了它?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柄剑,与他,是同类。
都是于沉寂中,等待涅盘。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上石台,伸手,握向了那黑色的剑柄。
入手,并非想象中的冰冷,而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沉重如山的感觉!仿佛他握住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座缩小的山岳!
就在他握实剑柄的瞬间——
“轰!”
庞大的信息流夹杂着破碎的画面,冲入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星空,看到了撕裂苍穹的剑光,看到了崩碎的山河,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背影,手持此剑,迎向毁灭……最终,是剑断人亡的悲壮与不甘……
与此同时,那断剑剑柄与他手掌接触的地方,暗金色的光芒大盛!断剑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地吞噬他体内刚刚练成的元磁剑骨之力!更准确地说,是与他骨骼内蕴藏的金石精华相互交融、共鸣!
石辰阳闷哼一声,感觉自身的骨骼精华正在被这柄断剑飞速抽取,刚刚稳固的境界甚至都有些动摇!但他没有松手,眼神反而更加坚定。他能感觉到,在这吞噬与交融的过程中,他与这柄断剑之间,正在建立一种血肉相连、神魂相系的紧密联系!
一种明悟涌上心头:欲掌此剑,先承其重!欲得其力,先养其魂!
这柄断剑,需要以他的元磁剑骨为基,以他的金石精华为养料,才能逐步唤醒沉寂的灵性,修复残破的剑身!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吞噬感才逐渐平息。石辰阳脸色有些苍白,体内骨骼的金石精华被抽走了近三成,元磁剑骨的境界都隐隐有些回落。但他手中的黑色断剑,却似乎凝实了一丝,剑柄处的触感也更加契合,那股内敛的沉重感,仿佛也与他更加亲近。
剑柄末端,两个古朴的小字,在暗金色流光闪过时,隐约可见——
“沉渊”
石辰阳紧握着“沉渊”断剑,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如同心跳般微弱的脉动,以及那股与自己同源同根的金石气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这柄沉寂于兵冢无尽岁月的断剑,命运已然相连。
前路未知,凶险依旧。但手中之“重”,已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兵冢的穹顶,望向了那久违的地面。
是时候,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