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不群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油彩早已被汗水、血污和尘土糊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幽光,冰冷、残忍,如同深潭里窥伺猎物的毒蛇。
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布满了诡异扭曲符文的陶罐。罐口被一层蜡状物混合着某种暗红发黑的东西死死封住,透不出一丝气息,却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邪感。
“教主……”刁不群抱着一个漆黑的陶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起泡的嘴唇,动作缓慢而诡异,仿佛在品尝着什么,“时辰快到了,咱们有了‘血魂引’,就天下无敌了……”
暮色四合,山峦的轮廓在深蓝的天幕下渐渐模糊。
金莲观那被夕阳余晖染红的断壁残垣,此刻也沉入了阴影,只剩下几点昏黄的灯火,在寂静的山巅倔强地亮着,如同劫后余生、不肯低头的眼睛。
李文秀站在观门前,山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父亲李泽川已被母亲搀扶着回去歇息,她却没有动。龙文临行前那句“守好家”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观内,穆三贵和黄尧正低声安排着夜哨轮换,声音里带着一丝大战后难得的松弛。弟子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清理着最后的碎石,叮当声稀稀落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炊烟和淡淡草药混合的味道,这是家园的气息,也是她必须誓死守护的东西。
“三贵哥,”李文秀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比平日沉稳许多,“后山那条被苏姐姐发现过探子的隐蔽小路,今晚加双岗,暗哨要藏得更深些。”
穆三贵点头:“知道了,小姐,你多加休息,这些我都会安排起来!”
李文秀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与此同时,距离金莲观数里之外的下山道上。
四骑马蹄嘚嘚,踏碎了山林的寂静。龙文一马当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旁黑黢黢的密林。索云菲紧随其后,借着月色小心辨认着路径。冯天豪沉默地压住队伍侧翼,手一直按在腰间刀柄上,警惕不减分毫。苏青绫落在最后,清冷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捕捉着风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夜枭的啼叫突兀地响起,又戛然而止。龙文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落下。索云菲和冯天豪也立刻停住,瞬间绷紧了神经。
“怎么了,龙公子?”索云菲低声问,手指已悄然扣住了袖中的银针。
龙文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异样。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蛛网,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心头,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这感觉太熟悉了,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是猛兽潜伏于侧、即将扑出的凶兆。
“不对劲!”龙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太静了。连虫鸣都听不到。”他目光如电,扫过道路两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我们。”
冯天豪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要不要我去前面探探路?”
“等一下!”苏青绫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策马上前几步,与龙文并辔,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眸子缓缓扫视着周围的密林:“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她微微闭目,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眉心处那一点冰凉的龙魂玉印记,似乎也微微跳动了一下,“不是在前路,这感觉……更像是从我们身后,金莲观的方向……弥漫过来的某种……恶意!”
龙文心头一凛,苏青绫的感知,尤其是龙魂玉的预警,从未出过错。他猛地回头望向金莲观所在的山巅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几点微弱的灯火在视野中几乎难以分辨。难道……杜仲标那恶贼,竟还有余力,在打金莲观的主意?他重伤遁逃,按常理绝无可能立刻反扑,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恶意感,却真实得令人心悸。
“调头!”龙文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回金莲观!”
“回观?”索云菲和冯天豪同时一惊。
“青绫的感应不会错。”龙文语气凝重,眼中寒光闪烁,“金莲观刚经大劫,李教主重伤未愈,文秀独力支撑……若杜仲标真有什么阴毒后手,此刻正是他们最脆弱之时!我们离开,或许正中敌人下怀!”他猛地一扯缰绳,“快!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四骑不再犹豫,立刻调转马头,沿着来路,朝着那笼罩在沉沉夜色和莫名恶意中的金莲观,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
金莲观后山,绝壁之下,那处岩石交叠形成的天然凹陷深处。
压抑、痛苦、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几乎凝成了实质。空气里混合着血腥、汗臭、草药和伤口腐烂的恶浊气味,令人窒息。
杜仲标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拉风箱,牵扯着左胸那道被厚厚药粉和肮脏布条包裹的伤口,暗红的血渍不断洇出,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以吾之怨毒为引!以仇敌之精魄为祭!血魂……锁灵!”刁不群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的厉啸,充满了疯狂和诅咒的意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漆黑的陶罐猛地一震!
罐口封蜡上混合了刁不群污血的地方,骤然亮起一点针尖大小、却刺目无比的血红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活物,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诡异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又像无数根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丝线,猛地以陶罐为中心,无声无息地穿透厚重的岩石,向着金莲观的方向,狂暴地扩散开去!
这股波动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污秽、恶毒和诅咒的气息,瞬间扫过山林!
金莲观前,惨白的月光下。
李文秀舞动双剑,都仿佛要将心中积压的悲痛、愤怒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全都倾注在这冰冷的剑锋之上,剑身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低沉的嗡鸣。
突然!
就在刁不群催动“血魂引”、那股无形恶念波动爆发的刹那!
嗡——
李文秀手中那两把厚重、古朴的宝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高亢尖锐、如同龙吟般的震鸣!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阻碍地穿透剑柄,狠狠刺入她的掌心,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啊!”李文秀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剑身上传来的恐怖寒意惊得低呼一声,手一松,沉重的柴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她脚边的青石板上。
她惊魂未定,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鬼爪狠狠攥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头,充满惊悸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观后那一片漆黑、如同巨兽蛰伏的后山方向——那股让她浑身血液都快冻结的恐怖恶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汹涌而来!
同一时刻,策马狂奔在返回金莲观山道上的龙文四人!
疾驰中的苏青绫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她闷哼一声,一手死死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缰绳才勉强稳住身形。仿佛有一盆冰冷污秽的脏水,夹杂着无数恶毒的诅咒,兜头泼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青绫!”龙文一直分心留意着她,见状心头剧震,立刻勒马靠近。
“来了……就是它!”苏青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污秽意念对龙魂玉的强烈刺激让她极度不适。她指向金莲观后山的方向,冰蓝的眸子里寒光暴涨,“那股恶意……变得……好强!好邪!它在……锁定什么!”
几乎是同时!
“呃!”索云菲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只觉得脑海中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恶心感袭来,让她眼前发黑,险些从马背上栽倒。她随身携带的几瓶用于祛毒宁神的药粉,在怀中竟微微发烫,仿佛在自行抵抗着什么无形的侵蚀。
就连功力最深厚的龙文和体格健壮的冯天豪,也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毫无征兆地穿透衣袍,直透骨髓,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座下的骏马更是同时发出惊恐不安的嘶鸣,焦躁地刨着蹄子,几乎不受控制!
“不好!”龙文脸色铁青,眼中厉芒如电,瞬间明白了苏青绫话中的含义。这绝非寻常的杀意,而是一种极其阴毒、能够直接攻击心神、甚至可能远距离锁定目标的邪术!“天豪!保护云菲!青绫,跟紧我!”他再无保留,猛地一夹马腹,催动全身内力,座下骏马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朝着已经隐约可见轮廓的金莲观山门冲去!必须快!再快一点!
后山绝壁,凹陷深处。
刁不群捧着那剧烈震颤、罐口那点血芒疯狂闪烁跳跃的漆黑陶罐,布满血污油彩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极度癫狂、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死死盯着罐口那点仿佛连接着无尽恶念的血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风箱在拉动。
“锁住了,锁住了!嗬嗬……李泽川,赵清玉,李文秀,还有你们……”他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怨毒的狂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跑不掉,一个都跑不掉!你们的精魂,是‘血魂引’的祭品!等着被万蛊噬心,蚀骨化脓血吧!嗬嗬嗬……”
他猛地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混合着唾液的污血狠狠喷在罐口那点跳跃的血芒之上!
噗!
血雾弥漫,罐口那点血芒骤然膨胀,光芒大盛!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小、如同萤火虫般、却散发着浓郁不祥血光的红点,如同活物般,竟猛地从罐口血芒中激射而出!它无视厚重的岩石阻碍,瞬间穿透而出,在惨白的月光下划出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极其细微的血色丝线,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直扑山下灯火黯淡的金莲观!其目标所指,赫然正是观中那气息最弱、却又与金莲观血脉相连的核心——重伤的李泽川,以及正被那恐怖恶意笼罩、心神剧震的李文秀!
刁不群喷出那口血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委顿在地,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喘息,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陶罐,闪烁着疯狂和期待的光芒。
杜仲标看着那点消失在黑暗中的血光,感受着凹洞里弥漫的、让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邪异力量,脸上露出了混合着痛苦、疯狂和极度快意的狞笑。成了!终于成了!金莲教……你们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