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黑暗中唯一喘息的眼睛,映着那条来自“陈默”的好友申请。
“想他吗?”
简单的三个字,此刻却重若千钧,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嘲弄。想他?我日思夜想,想到灵魂枯竭,想到不惜一切代价。可现在,当这个号码以这种方式出现,恐惧却像藤蔓一样绞杀了所有残存的渴望。
地上的红绳蠕动着,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管,缓慢而坚定地朝我脚踝缠绕过来。耳边的低语不再破碎,它们汇聚成流,反复吟唱着扭曲的字句:“来……吧……合……一……”
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感越来越清晰,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门打不开,我被困在这个已然异化的空间里,而唯一的“出口”,似乎就是手机屏幕上那个闪烁的邀请。
拒绝?我颤抖的手指悬在“拒绝”按钮上空,却迟迟按不下去。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我,拒绝意味着更直接的、无法承受的后果。这东西,这由我的执念和那个女人的“法事”共同引来的东西,已经盯上我了。它通过陈默的号码而来,这是它选择的“通道”。
接受?那后面等着我的,是什么?
红绳已经触碰到我的袜子,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棉袜传来,像死人的手指。低语声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没有选择了。
闭着眼,指尖重重地点在了“接受”上。
几乎在瞬间,聊天界面弹开。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对方直接发来了一段视频通话邀请。屏幕上,是陈默那熟悉的微信头像,此刻却仿佛蒙着一层灰翳。
接?还是不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那缠绕脚踝的红绳猛地收紧,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拉力传来,将我往客厅中央拖拽!我尖叫着,手指胡乱挥舞,指甲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挣扎是徒劳的。那股力量远超我的想象。
视频通话的邀请铃声固执地响着,像催命的符咒。
在我被拖到客厅中央,背脊重重撞在茶几腿上的瞬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陈默的脸,或者说,不完全是。
画面一片昏暗,晃动得很厉害,像是在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镜头对准了一张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看不真切。但那种构图,那种角度……像极了有人正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窥视着沉睡的人。
然后,镜头缓缓下移,贴近了床上那人的脸。
是陈默!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梦呓。他看起来极其痛苦,甚至……有些狰狞。这绝不是平静的睡眠。
拿着手机的人(或者说,东西?)似乎凑得更近了,镜头几乎要贴上陈默的鼻尖。就在这时,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竟然也泛着一圈和林月眼中相似的、极淡的暗红色!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困惑,还有一种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他直勾勾地“看”着镜头,仿佛穿透了网络,直接与我对视。
他的嘴唇艰难地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但发出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那是一个混合了无数低语、扭曲变调、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从我的手机听筒里清晰地传了出来,也在整个房间的低语声中形成了诡异的回声:
“我……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视频通话骤然中断。屏幕黑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感觉到那一直徘徊在房间里的无形之物,动了!
它不再仅仅是散发恶意和寒冷,而是凝聚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力量,猛地向我扑来!冰冷的、粘稠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我,像被浸入尸液之中。无数细碎的低语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开,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你的执念……召唤了我……”
“他的抗拒……徒劳无功……”
“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拼命挣扎,嘶喊,但声音被那冰冷的东西堵了回去。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正试图钻进我的身体,侵占我的意识,就像它可能正在对陈默做的那样!
这就是“复合”吗?这就是我付出一切代价所求的结果?不是破镜重圆,而是被这恐怖的、来自“法事”的怨秽之物,将我和陈默的灵魂强行捆绑、侵蚀、最终同化成一摊没有自我的、充满怨毒的烂泥?!
不!我不要!
强烈的悔恨和求生欲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扭头,看向之前散落在地,此刻却如同活物般缠绕在我身上的那些暗红色细线。这些东西,是“法事”的媒介,是林月用来连接我和这污秽之物的“缘线”!
毁掉它们!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反抗!
我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向缠绕在我手腕上的一根红绳!
牙齿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味道的腥臭在口腔里爆开,与此同时,一种尖锐的、直刺灵魂的痛楚从咬合处传来,仿佛咬断的不是绳子,而是我自己的神经!
“呃啊——!”我发出模糊的痛哼。
有效!那根被咬住的“红绳”剧烈地扭动起来,像受伤的毒蛇,缠绕我的力量明显一松!脑海中的低语也出现了一丝混乱和尖锐的怒意!
有用!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发疯般地低头,用牙齿去撕扯、啃咬身上所有能接触到的暗红色细线!
每咬断一根,那包裹我的冰冷存在就发出一阵无形的痉挛,力量减弱一分,我脑海中的低语就变得更加狂乱和愤怒!腥臭的液体(如果那能称之为液体)沾染了我的脸颊和脖颈,冰冷粘腻。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和惨烈的过程。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对抗外物,更像是在啃噬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意识在剧痛和恶心的冲击下越来越模糊,身体的力量也在飞速流逝。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昏厥过去的时候,身上猛地一轻!
那冰冷的、粘稠的触感消失了!脑海中的低语如同被掐断的电流,骤然停止!
我虚脱地瘫倒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腥臭。身上被咬断的“红绳”如同失去生命的干枯血管,散落一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碎裂,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恶意和寒冷,开始缓缓消散。
窗外,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结束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手机。屏幕依旧漆黑,那个来自“陈默”的对话框,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活下来了?靠着这疯狂的自残般的方式,暂时摆脱了那个东西?
那陈默呢?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我艰难地抓起手机,用颤抖的手指,再次拨打了陈默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
“喂?” 是陈默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沙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魂未定。
“陈默……是你吗?你怎么样?”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呼吸声有些粗重。
“潇潇……”他开口,语气复杂到了极点,有困惑,有后怕,甚至还有一丝……残留的恐惧,“我……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梦到你……还有……很黑很冷的东西……”
他的描述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核心却与我的经历惊人地吻合。他梦到了我,梦到了被什么东西纠缠、侵入。
“你没事吧?”他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关切,虽然这关切可能更多是出于刚才那场共享的噩梦。
“我……没事。”我哑声回答,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嘴里的腥臭,咸涩无比。
我们之间,隔着电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经历和巨大的隔阂所笼罩。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最终喃喃道,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
那不是梦,陈默。那是我用愚蠢的执念和十一万换来的,差点将我们两人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现实。
但我没有说出口。有些东西,无法解释,也无法共同承担。
“你……好好休息。”我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苍白的话。
“……你也是。”
电话挂断了。
我知道,我和陈默之间,彻底结束了。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有些伤痕,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愈合。有些恐惧,一旦种下,就会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非人的恐怖,但这经历并没有让我们更靠近,反而在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由污秽和恐惧构成的鸿沟。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我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嘴里残留的腥臭。
几天后,警察通知我,林月对自己的诈骗行为供认不讳,但对于我所描述的“超自然”现象,她要么沉默,要么就用那套“执念生幻象”的说辞搪塞。没有证据,无法追究。她将为她诈骗的金额付出法律的代价,仅此而已。
她似乎笃定,那些她引来的、或者她所沟通的“东西”,不会留下世俗法律的证据。
而我,搬离了那间公寓,试图开始新的生活。
但有些东西,似乎并未完全离开。
偶尔,在深夜惊醒,我似乎还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如同红绳蠕动的窸窣声。照镜子时,有时会恍惚觉得,我的瞳孔边缘,也似乎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嘴里那股腥臭,仿佛已经成了我味觉的一部分,无法根除。
林月被抓了,但她打开的门,或许从未完全关上。
那场以“爱”为名的疯狂祭祀,索取的,远不止金钱。
它索要的是灵魂,是安宁,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的可能。
而我付出的代价,或许,才刚刚开始支付。
索爱,终成余烬,冰冷,污浊,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