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7日, 农历八月初六, 宜:纳采、订盟、开市、交易、立券, 忌:斋醮、嫁娶、行丧、动土、作灶。
我叫陈默,是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重症医学科(IcU)的一名医生。人们常说IcU是生死之间的最后一道门槛,在这里,我见过太多生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急速凋零。有些源于不可抗拒的疾病,有些源于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有些,则源于一种看似“美好”的执念。后者,往往更让人脊背发凉。
九月末的温州,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黏腻,但早晚已透出些许秋凉。2025年9月27日,农历八月初六,黄历上写着“宜纳采、订盟、开市、交易、立券”,是个谋求开始的好日子。然而对于IcU来说,每一天都撕扯着“禁忌”,尤其是“忌行丧”。
刚交接完班,正准备查看夜间危重病人的监护数据,护士站的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值班护士小刘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陈医生,急诊抢救室,紧急会诊!七十岁男性,高热40.5c,意识模糊,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得一塌糊涂,血压都快测不出了!”
我抓起听诊器和白大褂,一边快步走向急诊,一边在脑子里快速过滤着可能的原因:重症感染?中毒?还是心脑血管意外?
急诊抢救室里一片忙乱。中心病床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费力的嘶哑。监护仪上,心率快得惊人,在130次\/分以上徘徊,血氧饱和度在面罩高流量吸氧下也才勉强维持在90%边缘。最刺眼的是体温数字:40.3c。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仿佛生命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急速抽干。
“什么情况?”我一边检查老人的瞳孔反射,一边问急诊科的王医生。
“林建国,70岁,泰顺人。家属说早上发现他叫不醒,浑身滚烫。送来时就这样了。”王医生语速很快,“家属提到一个关键信息,老人已经连续七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只喝水和一些果汁,说是在‘辟谷’。”
“辟谷?”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我一下。近年来,这个概念被包装成各种养生妙法,在社交媒体上大行其道,吸引了不少渴望健康长寿的中老年人。但作为医生,我深知其中风险。短期或许对部分人有心理安慰或调整作用,但长时间严格禁食,尤其对于身体机能本就衰退的老年人,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生命。
“对,说是要辟十天。”王医生补充道,“已经第七天了,之前就出现过头晕乏力,但老人很坚持。”
我掀开被子,触诊老人的腹部。腹壁松弛,几乎能摸到脊柱的轮廓,真正的“前胸贴后背”。按压时,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有轻微的蹙眉反应,提示可能存在胃部或腹膜的刺激。肝脏功能、肾功能……一系列可能的并发症在我脑中飞速闪过。
“立刻查血常规、生化全项、血气分析、凝血功能、血培养!床旁心电图、胸部x光!”我下达着一连串指令,“静脉通路再开放一条,快速补液,纠正电解质和酸碱失衡,物理降温!准备收入IcU!”
家属等候区,一对中年男女焦急地迎了上来,是老人的儿子和女儿。儿子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医生,我爸他……他怎么样?”
“情况非常危重。”我必须让他们有最坏的心理准备,“长时间禁食导致严重营养不良、水电解质紊乱,现在出现超高热和意识障碍,很可能已经并发了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我们需要立刻把他转到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
“辟谷……都是这辟谷害的!”女儿带着哭腔,又气又急,“我们劝了多少次,他不听啊!说朋友圈里都在发,抖音上的‘大师’也说好,能排毒、治百病……他那些老伙计也跟着做,还说感觉身体轻快了……我爸他本来就有点高血压,这哪能扛得住啊!”
我听着家属带着悔恨和埋怨的叙述,脑海里浮现出林阿公——林建国老人最初的样子。或许和许多同龄人一样,面对衰老和疾病,内心充满不安,于是更容易被那些看似简单易行、承诺美好的“养生秘法”所吸引。朋友圈里精心修饰的“成功案例”,短视频中“大师”们信誓旦旦的宣讲,老友圈子里相互影响的气氛……这一切,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诱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饥饿”本身,就是一种最原始的恐惧。而当这种恐惧被冠以“养生”、“净化”、“提升”等华丽的名头,被自愿地、甚至带着某种虔诚地接受时,它便披上了一层诡异的外衣。身体在发出警报——头晕、乏力、心慌、胃绞痛,但精神却被“坚持就是胜利”、“这是在排毒反应”的信念所支撑,甚至压制了求生的本能。这是一种缓慢的、自我献祭式的崩坏。
护送林阿公进入IcU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那语调里透出的不是痛苦,反而像是一种……茫然的期待,或者说,是某种接近彼岸的恍惚感。这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IcU的大门在我们身后沉重地关上,将家属的哭泣和焦虑隔绝在外。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呼吸机的规律送气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我们迅速将林阿公转移到监护病床上,连接上更全面的生命体征监测,深静脉置管,动脉测压,呼吸机辅助通气……一系列抢救措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初步的血液结果陆续回报,触目惊心:严重的低钾血症、低钠血症,肾功能指标肌酐和尿素氮急剧升高,转氨酶也显着异常,提示肝损伤。炎症指标cRp和降钙素原高得离谱,确实存在严重感染,但感染源不明。
“陈医生,你看他的血糖。”小刘指着监测仪。
血糖值低得可怕,只有2.1mmol\/L。长时间禁食,能量耗竭,出现低血糖昏迷是必然的。
“静脉推注50%葡萄糖40毫升,然后持续泵入10%葡萄糖液维持。”我下令。
高浓度的葡萄糖推注进去,理论上应该能快速提升血糖,缓解神经系统的能量危机。然而,林阿公的意识状态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出现明显改善。他依旧昏迷,对疼痛刺激的反应微弱。
这不太正常。单纯的饥饿和电解质紊乱,在积极纠正后,至少应该有些许反应。他的昏迷,似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忙碌的抢救暂告一段落,我站在床边,看着这个被“养生”信念摧垮的生命。监护仪上闪烁的数字和曲线,勾勒出他体内正在进行的激烈而无声的战争。窗外,天色渐暗,农历八月初六的夜晚降临了。
黄历上说,今日“忌斋醮”。斋醮,本是道教中设坛祭神、祈福消灾的仪式,需要清心洁身。而“辟谷”,在它的原始教义中,也常常是类似斋戒的一种修行准备,旨在排除浊气,沟通天地。
但此刻,躺在IcU病床上的林阿公,他的“辟谷”,更像是一场偏离了轨道的、与未知力量的危险对话。他辟的,真的只是“谷”吗?他身体里正在消失的,除了食物带来的能量,是否还有别的、更本质的东西?
我隐隐觉得,林阿公的“辟谷”,或许并非简单的盲目养生导致的机体衰竭。在那持续七天、仅靠水和果汁维持的极端状态中,在那40.5c的高烧和难以逆转的昏迷背后,可能隐藏着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一种基于现代医学知识无法完全解释的、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开始在我心中滋生。
夜还很长,而林阿公的“谷”,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