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7日, 农历七月十六, 宜: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农历七月十六,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我是个摄影爱好者,叫陈默,对这种老皇历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要是真信这个,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得缩手缩脚,啥也别干了。更何况,白露节气刚过,正是拍白鹭的好时候——它们还没南迁,晨昏时分在湿地浅滩上踱步、捕食,羽翼划破水面的样子,能让我蹲守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所以,尽管手机日历推送煞有介事地提醒着“忌:诸事不宜”,我还是在天蒙蒙亮时就扛起器材包,开车前往市郊的鹭泽湿地公园。
晨雾像一层灰白的纱,慵懒地笼罩着尚未苏醒的湿地。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水腥和腐草的混合气味,吸进肺里有一股凉意。这个时间点,公园里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我一个,踩着露水浸湿的木栈道,发出吱呀的轻响。
我喜欢这种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归我独享。
选好一处熟悉的观测点,架起三脚架,装上我那台饱经风霜的佳能5d4和长焦镜头。镜头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替我扫视着远处那片朦胧的水泽。
很快,目标出现了。
几只普通白鹭散落在浅水区,优雅地迈着长腿,偶尔低头迅疾地啄食,激起细小水花。它们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超脱尘世的白衣隐士。我调整焦距,快门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脆,像在啃咬什么东西。
时间在取景框里流逝。雾渐渐散了些,天光更亮,鸟也多起来。苍鹭、池鹭,还有几只我叫不上名字的水鸟,都开始活动。
就在这时,我瞥见了一抹异样的白。
在水泽更深处,一片枯黄的芦苇荡边缘,站着一只鹭鸟。它的体型比寻常白鹭似乎要大上一圈,但离得远,雾又没全散,看不太真切。只是觉得它白得有些……扎眼。那不是白鹭温润的乳白或米白,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苍白,像褪了色的旧纸,或者……埋久了的骨头。
我心里嘀咕,是光线角度问题?还是某种不常见的变异个体?搞摄影这些年,我对这种“异常”总有种病态的兴奋。机会稍纵即逝。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镜头,将对焦点牢牢锁住它。
它的姿态也很怪。别的白鹭都在动,捕食,理羽,踱步。它却像尊雕塑,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长长的脖子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弧度弯曲着,尖喙指向水面,但似乎也并非在专注觅食。
透过长焦镜头,我拉近了观察。
它的羽毛确实是那种不自然的惨白,密密麻麻覆盖全身。眼珠似乎是全黑的,看不到半点光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小洞。最让我心里微微发毛的是它的喙,不像普通白鹭是黄黑色,而是一种暗淡的、泛着某种老旧金属光泽的灰白色,让人莫名联想到腐朽的枯骨。
它太静了,静得不符合常理。
我屏住呼吸,连拍了十几张。快门声似乎惊动了它,它那颗一直僵持着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它面朝着我的方向。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透过数百毫米的镜头,我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且不适的错觉——它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看着我。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我下意识地挪开眼睛,离开了取景框。
再看过去时,那片枯芦苇荡荡着细微的波纹,那只苍白的鹭鸟,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在原地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它再未出现。其他的水鸟依旧活跃,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晨雾几乎散尽,阳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眼。刚才那一幕,真实得不像幻觉,却又虚幻得不像真实。
是光线玩的把戏?还是我起太早眼花了?搞摄影的都知道,长焦镜头有时候会压缩空间,扭曲影像,加上水汽折射,出现误判也很正常。
自我安慰了一番,但心里那点疙瘩始终没散。我又拍了些常规素材,眼看日头升高,光线变硬,不是拍摄的好时机了,便收拾家伙打道回府。
回程路上,那只鸟苍白的身影和老旧骨喙,还有它最后抬起头的那个瞬间,总在我脑子里打转。太诡异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把照片导出来,放大仔细看看。
到家已是中午。泡了碗面胡乱扒拉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储存卡插进读卡器,照片导入电脑。
RAw格式文件很大,加载需要点时间。我点开今天上午拍摄的文件夹,缩略图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我快速滑动滚轮,寻找着那一组特殊的照片。
找到了。
我点开第一张。由于距离远又有雾,画质不算顶级,但依旧清晰捕捉到了那只鸟的轮廓和那身扎眼的苍白羽毛。我一张张往下看,连拍捕捉到了它抬头的过程——从喙指水面,到脖颈微微抬起,再到最后完全扬起头,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我停在最后那张,它正对着镜头的照片上。
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
我将图片放大,再放大。屏幕被那只鸟惨白的头部特写占据。羽毛的细节纤毫毕现,那种白愈发显得不健康,甚至……肮脏。灰色的骨喙上似乎有些细微的划痕和凹陷。最让人不适的是那双眼睛。
百分之百的黑。没有高光,没有层次,就是两个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现在,这两个黑洞,正透过电脑屏幕,“看”着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攥住了我。那是一种被注视感,强烈到不容忽视。明明只是一张照片,却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不是我正在观察它,而是它,正蛰伏在像素构成的巢穴里,静静地、固执地观察着我。
我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自己吓自己。”我低声骂了一句,移动鼠标,果断关掉了图片浏览窗口。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加上今天起得太早,又看了太多重复单调的画面,产生心理暗示了。对,一定是这样。我决定不再去想它,起身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热水冲刷在身上,舒服了不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那可能只是某种罕见的鹭科亚种,或者干脆是得了白化病的个体,动物世界里不算太稀奇。至于眼神……照片是静态的,所谓“被注视感”不过是观者的主观投射,心理学上早有解释。我居然被自己拍的照片吓到,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洗完澡,神清气爽,之前那点不适感似乎也随水流走了。我煮了杯咖啡,端着回到书房,打算把今天拍的其他照片处理一下。
刚坐下,还没拿起鼠标,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耳朵。
叩。
很轻,但很清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击玻璃。
我愣了一下,侧耳倾听。书房窗外是阳台,外面是小区的绿化树,这个时间点,外面除了偶尔路过的车声,通常很安静。
叩。
又一声。规律,间隔几乎一致。声音来源……好像是书房窗户的方向?
我放下咖啡杯,疑惑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空无一物。下午的阳光照在阳台栏杆上,几盆绿萝蔫头耷脑。楼下空地上,有个小孩在骑自行车。
听错了?或者是楼上楼下哪家在装修,传来的敲击声?
我摇摇头,拉上窗帘,回到电脑前。
刚坐下。
叩。
声音再次响起,固执地,不紧不慢。这一次,我听得真真切切,绝对是从窗外传来的,而且,就在我这扇窗的玻璃上!
妈的什么情况?恶作剧?小孩弹石子?
一股无名火窜起来,夹杂着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心悸。我再次大步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略显恼怒的倒影映在玻璃上。
我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楼上楼下,隔壁单元,没有任何异常。窗外墙壁光滑,没有可供站脚的地方。楼下那骑自行车的小孩已经骑远了。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皱紧眉头,关上窗,锁死。心里那点别扭感又回来了,而且更清晰了些。
坐回电脑前,我努力集中精神,开始处理其他白鹭的照片。调色,裁剪,强化光影……但效率极低。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耳朵总是下意识地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书房里很安静,太安静了。
叩。
声音又来了!
我几乎是弹跳起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这次绝对没错!就是在敲玻璃!就在窗外!
可我窗外是十一楼!外面是悬空的!
我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心脏怦怦狂跳。一股冰冷的预感蛇一样缠上我的脖颈。
我不敢过去拉开窗帘。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
僵持了几秒,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也许是空调外机松动?或者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必须搞清楚。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来到客厅的阳台。这个阳台的角度,可以看到书房窗户的外侧。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书房窗户望去——
窗台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白色的塑钢窗台擦得还算干净,在阳光下反着光。
果然……是错觉吗?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更加困惑不安。退回客厅,我瘫坐在沙发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这事太邪门了。
忽然,我想起来一件事。
去年为了防止高空坠物说不清楚,我在阳台外侧和书房窗户上方,悄悄安了一个不起眼的广角监控摄像头。本来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了。
也许……它能告诉我刚才到底是什么在敲我的窗户。
我立刻拿起平板电脑,手因为一种莫名的急切而微微发抖,点开了监控App。时间调回大概十分钟前,开始倍速回放。
屏幕上的画面静止着,只有光影随着时间缓慢流动。监控视角很好,能清晰看到书房窗户的玻璃和外墙的一部分。
快了,快到刚才第一次听到敲击声的时间了。
我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呼吸不自觉屏住。
来了!
屏幕上,一个影子,倏地从上方落入画面,轻飘飘地降落在了我的书房窗台上!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只鸟。一只通体苍白的鹭鸟。细长的腿伫立在窄窄的窗台上,身体稳如磐石。它巨大的、灰白色的骨喙,正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
叩。
叩。
叩。
精准地敲击在我书房的玻璃窗上。
它黑洞般的眼睛,透过监控镜头,隔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再一次,死死地“盯”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