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三天。
王德福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院子里积起的水洼。这栋本该属于林月一人的小楼,如今成了他和李国强的。一楼改成了棋牌室,二楼是卧室和客厅,装修几乎没动——叶尘的设计确实无可挑剔。
老王,过来打牌啊!三缺一!李国强在楼下喊道。
王德福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自从叶尘死后,他总觉得这房子哪里不对劲。夜里总有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可起来查看又什么都没有。最诡异的是小雅的那个秋千,明明没有人碰它,却总在无风的时候自己轻轻摇晃。
见鬼了王德福嘟囔着,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这串乌黑发亮的佛珠是他十年前从一个云游僧人那里来的,据说是用百年雷击木制成,能辟邪驱鬼。这些年他一直戴着,连洗澡都不摘。
舅舅!王铁柱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你再不下来,我们可要上去抬你了!
王德福勉强笑了笑,转身下楼。铁柱是他最疼爱的侄子,也是帮他叶尘的主力。那晚要不是铁柱眼疾手快夺下菜刀反刺回去,现在躺在坟里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棋牌室里烟雾缭绕,除了李国强和铁柱,还有村里的会计赵大发。四人围坐在自动麻将机旁,开始了他们的日常工作。
胡了!清一色!不到半小时,铁柱就推倒了牌,得意地大笑。
王德福心不在焉地付了钱,眼睛却总往窗外瞟。雨幕中,那个秋千又在轻轻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坐在上面荡得很高。
你们看见有人在外面吗?王德福指着窗外。
三人转头看去,秋千突然停了,静止在雨中。
你眼花了?李国强不以为然,这鬼天气,谁会去玩秋千。
王德福揉了揉眼睛,也许真是自己看错了。可当他回头准备继续打牌时,却瞥见麻将桌对面的镜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那人影穿着叶尘死时那件灰色夹克。
他的手一抖,佛珠掉在了地上,绳子断了,乌黑的珠子滚的到处都是。
王铁柱是第一个真正遇到的人。
那晚牌局散后,雨下得更大了。铁柱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骑着摩托车回家。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车灯照出一个站在树下的身影。
谁啊?大半夜的。铁柱刹住车,眯起醉眼看去。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灰色夹克,肩膀的轮廓莫名眼熟。铁柱的酒醒了一半,那件夹克!叶尘死的那天穿得就是这样的夹克!
装神弄鬼!铁柱强作镇定,拧动油门准备离开。后视镜里,那个身影却不见了。
他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可就在这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背后袭来,后座猛地一沉,像是有人坐了上来。
铁柱的血液几乎凝固。他不敢回头,只是发疯似的加速。摩托车在泥泞的村道上飞驰,雨水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后视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正慢慢俯身向前,靠近他的耳边。
记得你是怎么踩断我右手的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坟墓里的湿气。
铁柱尖叫一声,摩托车失控冲向了路边的深沟。在翻滚的过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推他,确保他的头部最先着地。
第二天清晨,村民在沟底发现了铁柱的尸体。他的脖子扭成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最奇怪的是,他的右手被什么东西碾得粉碎,就像...就像他曾经对叶尘做的那样。
王德福站在铁柱的遗体前,浑身发抖。这不是意外,绝对不是。他太了解自己的侄子了,铁柱骑摩托车的技术在全村数一数二,怎么可能在平直的路上翻车?
王村长,节哀顺变。李国强拍拍他的肩,我已经联系了镇上的法医,下午就来验尸。
王德福木然点头,眼睛却盯着铁柱扭曲的右手。那个部位太刻意了,就像某种,报复。
回到小院后,王德福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串散落的佛珠。奇怪的是,原本乌黑发亮的珠子现在变得灰暗无光,其中一颗甚至裂开了一道缝,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挤压过。
你在找这个?
王德福猛地回头,李国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颗他遗漏的佛珠。
啊...对,这串珠子跟了我很多年。王德福接过珠子,强作镇定地说。
李国强关上门,压低声音:老王,你不觉得铁柱死得太蹊跷了吗?就在叶尘死后不到两周。
闭嘴!王德福厉声打断,你想说什么?
李国强犹豫了一下:村里有人在传,说是叶尘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放屁!王德福把佛珠重重拍在桌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铁柱就是喝多了摔死的!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突然闪烁起来,然后地一声全灭了。黑暗中,一阵刺骨的阴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桌上的佛珠一声又散落一地。
李国强颤抖着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二楼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从书房走向小雅曾经的卧室。
王德福摸黑找到手电筒,光束照向楼梯。木质楼梯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正缓缓向上延伸,就像有人刚从雨里走进来。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里的怪事越来越多。
厨房的水龙头会在半夜突然打开,流出的水带着铁锈般的红色;二楼走廊的温度总是比别处低十几度,走过时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最可怕的是书房里的那张书桌——叶尘生前最爱在那里画图——每天早上都会发现抽屉被拉开,里面摆着几张新画的设计图,笔迹与叶尘一模一样。
王德福的精神几近崩溃。他开始整夜不敢睡觉,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攥着重新串好的佛珠,眼睛死死盯着楼梯。李国强也好不到哪去,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敢来小院过夜了,宁愿睡在村委会硬邦邦的长椅上。
第五天晚上,王德福实在撑不住了,喝了半瓶白酒后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他被一阵刺耳的声惊醒——是那个秋千!有人在深更半夜荡秋千!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月光下,秋千高高荡起,上面分明坐着一个人影!那人影转过头,惨白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
王德福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茶几。等他再看向窗外时,秋千已经空了,静静垂在那里。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拨通了李国强的电话:快来!它,它来了!
李国强赶到时,王德福蜷缩在沙发一角,脸色惨白,身边散落着几粒佛珠——绳子又断了。
我们必须找人看看,李国强说,这事不对劲。
找谁?和尚?道士?王德福苦笑着,你觉得他们会帮我们这种人吗?
李国强沉默片刻:我认识一个神婆,住在隔壁村。听说很灵。
马神婆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太太,眼睛出奇地亮,像是能看透人心。她一踏进小院就皱起了眉头。
怨气太重,她喃喃道,这地方死过人,而且死得很冤。
王德福和李国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只告诉神婆最近家里闹鬼,没说具体原因。
马神婆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小雅的卧室前。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窗户上结了一层薄霜。小雅的床上,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慢慢显现,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
马神婆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不行,这个我处理不了!
什么意思?王德福抓住她的胳膊,多少钱都行,你帮我们驱鬼!
马神婆甩开他的手:不是钱的问题!这个魂魄怨气太深,而且...她压低声音,它已经杀过人了,尝到了血腥味,不会轻易罢休的。
李国强脸色煞白:你是说铁柱……
你们做了什么,它就要你们十倍偿还。马神婆匆匆往门外走,我劝你们趁早离开这房子,越远越好。
王德福追上去:那串佛珠呢?不是说能辟邪吗?
马神婆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佛珠,摇摇头:如果是真品,或许能挡一挡。可惜...她指向其中那颗裂开的珠子,这佛珠早就被破了法,现在就是串普通木头。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王德福和李国强站在院子里,阳光明媚,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王德福决定搬出小院。不管这房子多好,命更重要。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暂时住到镇上的宾馆去。
李国强却不以为然:老王,你真信那神婆的鬼话?说不定就是林月那女人在装神弄鬼,想吓跑我们。
那铁柱怎么解释?那些设计图怎么解释?王德福把衣服塞进旅行袋,你要留就留,我是不住了。
李国强哼了一声:行,你走吧。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花样。
当晚,李国强一个人住在小院里。为了壮胆,他叫来了会计赵大发和另一个村干部,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什么鬼不鬼的,李国强大着舌头说,老子不信这套!
赵大发附和着笑了几声,眼睛却不住地往窗外瞟。秋千又在动了,这次幅度很大,几乎要甩到水平位置。
李...李书记,赵大发声音发颤,你看外面……
李国强转头看去,秋千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月光下,那人的轮廓清晰可见——灰色的夹克,凌乱的头发,正是死去的叶尘!
赵大发尖叫一声,夺门而逃。另一个村干部也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了。
李国强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秋千上的人影慢慢转过头——那张脸血肉模糊,右手机械性地抽搐着,就像...就像叶尘临死前的样子!
滚开!李国强抓起酒瓶砸向窗户。
等他再看向院子时,秋千已经空了。他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一定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一声巨响从二楼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李国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手电筒。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二楼走廊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的写字声。
李国强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借着月光,他看见书桌前坐着一个人影,正低头画着什么。那人的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却仍然灵活地握着笔。
叶……叶尘?李国强声音嘶哑。
人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破碎的脸——右半边脑袋凹陷下去,那是摩托车碾压过的痕迹;左眼挂在眼眶外,却死死盯着李国强。
李书记,它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下传来,来看看我新设计的你的死法。
李国强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板里伸出,紧紧抓着他的脚踝。书桌上的图纸自动飞到他面前,上面详细绘制着一个人的死亡过程:被活活吓死。
不要...李国强绝望地挣扎着。
叶尘的鬼魂慢慢站起身,向他飘来。随着距离拉近,李国强闻到了尸体腐烂的恶臭,看到了灰色夹克上干涸的血迹...
第二天清晨,王德福接到电话赶回小院时,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李国强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法医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
王德福站在警戒线外,浑身发抖。他注意到李国强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那是一颗完全碎裂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