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眼球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陈默和老李:“硬币必须落下!必须有一面朝上!正面,或者反面!无辜,或者有罪!这才是规则!这才是审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立起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开始用戴着手铐的双手猛砸面前的隔板,发出砰砰的巨响。“亵渎!这是对神圣审判的亵渎!”
狱警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他。
沈威挣扎着,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陈默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
“你们不懂!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他嘶吼着,“只有落下,才有结果!立起来……立起来就是悬而未决!就是……弃权!”
他忽然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去,但眼睛依旧圆睁着,嘴里反复念叨着:“弃权……上帝弃权了……但他没有……他没有……”
陈默冷静地看着他失控的全过程,直到狱警将几乎虚脱的沈威架起来,准备带离。
“沈威。”陈默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挣扎的沈威动作一滞。
“谁?”陈默问,目光如刀,“谁没有弃权?”
沈威回过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和扭曲兴奋的表情,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假的……假的先知!冒充上帝的意志!他会毁了一切!一切!”
他被狱警粗暴地拖出了会面室,嘶哑的喊叫声在走廊里回荡:“找到他!阻止他!他玷污了我的审判——”
会面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
老李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疯子。”
陈默却依旧看着沈威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沈威的反应,太真实了。那种被冒犯、被篡改规则的愤怒,那种源于信仰(哪怕是扭曲的)被玷污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个模仿犯,不仅是在模仿,他似乎在……修正,或者升级沈威的“仪式”。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刚刚弹出的、来自苏瑾的消息。
“陈队,赵伟尸检有新发现。在他的指甲缝里,提取到极微量的特殊颗粒物,初步判断是……金属锉屑,可能来自某种手工打磨的金属制品。”
金属锉屑?
陈默的指尖微微发凉。他想起那枚立起来的硬币,那需要何等的精准和……耐心。
一个新的“审判者”已经登场。
而他,似乎并不满足于上帝的硬币。
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的灯光总是白得刺眼,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化学试剂气味,冰冷,不带一丝人情味。虞倩穿着白大褂,戴着双层乳胶手套,将载玻片小心地放置在电子显微镜下。屏幕上,灰白色的基底上,几粒更加细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颗粒被放大到极致。
“不是普通的金属碎屑,”虞倩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成分分析显示,是铜锌合金,也就是常见的黄铜。而且边缘有非常规则的磨损痕迹,像是被极其精细的工具反复打磨、切割留下的。”
陈默站在她身后,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图像。那些微小的颗粒,在赵伟的指甲缝里,像是死者最后无声的控诉。
“能判断来源吗?”
“很难。”虞倩摇头,调整着显微镜的焦距,“颗粒太小了,缺乏足够的特征点。可能是来自某种小型金属构件,比如模型、精密仪器,或者……手工制作的物品。凶手在制作用来立起硬币的工具时,很可能留下了这些碎屑,在与赵伟搏斗过程中,被赵伟抓挠到了。”
立起硬币的工具。陈默脑海里浮现出那枚在废弃工厂地面上违反重力般站立的硬币。它需要的不只是耐心,还有精密的计算和合适的辅助物。沈威当年只是随手一掷,听天由命。而这个模仿犯,他要的是绝对的“人为”控制。
“凶手在改造‘仪式’。”陈默低声说,与其说是对虞倩,不如说是对自己,“沈威依赖随机,他依赖技术。”
虞倩抬起头,隔着护目镜看了他一眼:“从心理层面看,这代表了一种更强烈的控制欲和表现欲。他不相信运气,甚至可能不屑于沈威那种将决定权交给硬币的做法。他要亲自‘执行’,并且用一种更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宣告他的存在。”
控制欲。表现欲。技术流。
这几个词在陈默心里盘旋,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回到办公室,苏瑾那边也有了进展。她调取了赵伟出狱后所有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和社交媒体信息。
“赵伟出狱后,基本处于社会边缘状态。银行账户只有零星的小额入账和取款,通讯记录也很简单,除了几个已知的社会关系,只有一个号码比较可疑。”苏瑾指着屏幕上高亮的一行,“这个号码是未实名登记的黑卡,与赵伟在死亡前四十八小时内有三次短暂通话,最后一次通话结束时间,距离他的预估死亡时间非常接近。”
“位置呢?”
“基站信号最后一次出现在城西的旧货市场附近,那里人员复杂,流动性极大,很难追踪。”苏瑾敲了几下键盘,调出另一份数据,“另外,我交叉比对了近三年内所有涉及‘争议性判决’或‘逃脱法律严惩’的嫌疑人信息,筛选出那些与赵伟背景相似、可能成为潜在目标的人物。名单不算短,但其中有几个人,近期活动轨迹有些异常。”
她将名单投射到大屏幕上。十几个名字、照片和简要案底罗列出来。有肇事逃逸致人重伤却因证据问题缓刑的富二代,有利用职权侵吞巨额补偿款却只被判了渎职的村官,有性侵未成年但因受害者家属接受赔偿和解而避免实刑的商人……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舆论的口诛笔伐,都曾被质疑‘正义缺席’。”苏瑾说,“如果模仿犯真的继承了沈威的‘审判’逻辑,他们很可能都在他的名单上。”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上一张张或麻木、或嚣张、或躲闪的脸。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如今成了黑暗中猎杀的目标。
“重点监控这个名单上的人,尤其是活动在城西旧货市场区域的。”陈默下达指令,“另外,查一下那个旧货市场,有没有经营五金、金属加工或者模型制作的店铺。”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