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通过警方控制的渠道,在几个白夜可能关注的暗网和艺术论坛上,发布了一条经过精心设计的信息:
“真正的艺术,源于真实的情感,而非完美的复制。‘维纳斯之泪’的琴弦,只为自己而震颤。若感迷失,何不直面洪流?——一个愿意倾听的观者。”
信息没有提及警察,更像是一种哲学层面的回应。这是一次冒险的心理攻势。
几天后的深夜,陈默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城郊,废弃的第三纺织厂,顶层画室。
陈默只带了虞倩,没有通知大部队,悄然前往。
废弃工厂的顶层,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艺术气息又凌乱不堪的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到处都是画作、雕塑半成品、以及拆散的电子元件。白夜就坐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们,正在画布上涂抹着浓重的、暗蓝色的油彩。
他看起来很年轻,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你们来了。”白夜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知道那条信息是你们发的。只有你们……试图在理解,而不是抓捕。”
“白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虞倩问道,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保持着警惕。
“为什么?”白夜放下画笔,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符合那个符号的微笑,“因为我受不了了……每个人的痛苦,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街上的陌生人,新闻里的受害者,甚至那些几百年前画中人物隐藏的忧伤……我都能感觉到,太吵了,太痛了……”
他指着周围那些完美的仿作,“我最初模仿它们,是以为只要我能完美地复制‘形式’,我就能抓住那种‘超然’,就能摆脱这些黏稠的情感。可是……我做不到。我画出的德加,带着我的哀伤;我雕出的飞天,承载着我的沉重;我仿制的小提琴,琴箱里回荡着我的哭泣……我越是追求技术的完美,我自身的痛苦就泄露得越多……‘流泪的笑脸’,那就是我。外表在笑,内心在哭;追求完美,却满是瑕疵;渴望超脱,却深陷泥潭。”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真诚。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来引起注意?”陈默平静地问。
“宣泄?不……是证明。证明那些情感是真实存在的,证明即使是最完美的‘复制品’,也无法掩盖灵魂的痕迹。”白夜的眼神有些涣散,“我也许……只是想有人能看到,能明白……这种无处可逃的感受。”
陈默看着他,缓缓道:“我们看到了。但你的方式,是错误的。盗窃和扰乱秩序,无法真正解决你的痛苦。”
白夜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拿起旁边的一把小巧的裁纸刀。
虞倩瞬间紧张起来。陈默却抬手制止了她。
白夜没有攻击,而是用刀尖在自己左手腕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渗出的血珠鲜红刺眼。他看着那血珠,喃喃道:“看,这是真实的……疼痛是真实的……至少这一点,无法被模仿……”
然后,他放下了刀,伸出双手:“带我走吧。那个画室……太冷了。”
陈默和虞倩上前,给他戴上了手铐。白夜没有任何反抗,异常顺从。
在押送他回警局的路上,白夜看着车窗外流逝的灯火,突然轻声对陈默说:“谢谢你……没有带着大队人马来。谢谢你……愿意看我的‘画’。”
陈默没有回答。他看着这个被自身天赋诅咒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白夜是罪犯,需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在情感漩涡中濒临溺亡的病人。
白夜的案子移交给司法机关处理。鉴于其精神状况和独特的犯罪动机,以及并未造成人身伤害和最终归还了所有赃物,他的案件引发了法律界和心理学界的广泛讨论。
陈默没有过多参与后续的讨论。他站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看着白板上逐渐增多的案件记录:情感剥离、冰冷献祭、数据操控、流泪的笑脸……每一个案子,都像是这个光怪陆离时代的一个切片,折射出人性在科技、社会压力、自身困境下的种种扭曲和挣扎。
老李递给他一杯热茶:“又一个棘手的案子完了。我说陈默,咱们这儿都快成‘奇葩犯罪博览会’了。”
陈默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也许不是案子变奇葩了,而是这个时代,给了各种潜在的心理问题和扭曲理念更多表现的形式和空间。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从阴暗角落里拽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虞倩整理着白夜案件的卷宗,叹了口气:“白夜……他其实很可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陈默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和而坚定,“但这不是伤害他人、扰乱秩序的理由。我们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绝不能认同他的行为。法律的界限,情感的救赎,这是两条不同的路径,都需要走下去。”
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物证科打来的。
“陈队,我们对白夜画室里那些电子设备的数据恢复有了新发现。除了他自身的活动记录,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加密的外部通讯痕迹……似乎有人在白夜作案期间,与他有过接触,并且……可能进行过某种程度的诱导或信息提供。”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能追踪到来源吗?”
“还在尝试,对方隐藏得很深。但通讯使用的加密协议,与之前‘心境实验室’案件中使用过的,有部分相似之处……”
又是他们?残余的势力?还是新的模仿者?
陈默放下茶杯,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场夏日的雷雨即将来临。
风雨欲来,而潜藏在数据深海和人性暗处的对手,似乎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