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现场。浴缸、钢琴、画室……每一个细节都在强调“镜像”,强调“翻转”。镜影执着于此,甚至不惜杀人来“修正”他眼中的错误。这种偏执,强烈到足以构建一个完整的、自洽的内心世界。
但陈默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一种更深层的、超越了精神病理学的……规律性。
他猛地睁开眼,再次看向那个不锈钢球体。球面反射将直线扭曲成弧线,将平行的光影挤压交融。这不是简单的左右翻转,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基于曲面规律的变形。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个一直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镜像……不仅仅是左右颠倒。
他迅速转身,几乎是冲下了露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他打开电脑,调出了“倒影杀手”系列案件的所有现场照片、勘查报告、物证清单,尤其是虞倩做的关于倒影异常的分析报告。
他不再看那些血腥的中心现场,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场外围,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上——第一个案发现场浴室瓷砖的拼接纹路,第二个现场钢琴谱架金属杆上的细微划痕方向,第三个现场画室地板木纹的走向……
然后,他打开了城市地图,不是镜像的那张,而是正常的地图。他将三个案发现场的位置标记出来,用线连接。
不是一个有明确地理规律的图形。
他沉吟片刻,调出了城市的地下管网图,污水系统、电力管线……依旧杂乱。
最后,他尝试着,将地图……镜像翻转。
当电脑屏幕上的城市地图被水平翻转之后,那三个原本看似随机分布的点,在镜像后的城市布局中,竟然隐约落在了几条主要光纤通信干线的虚拟交汇区域附近!这是一种在正常视角下完全无法察觉的空间关联!
陈默感到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不是随机的选择。凶手在选择作案地点时,潜意识或者有意识地,参照了一个“镜像”后的城市模型!他在基于一个看不见的、翻转的坐标系在行动!
那么,受害者呢?
他立刻调取三名受害者的详细住址、工作单位常去地点……将这些位置点在正常地图和镜像地图上分别标记。
在正常地图上,毫无规律。
在镜像地图上……陈默的呼吸微微一滞。三名受害者的主要活动区域,在镜像城市模型中,竟然都靠近一些特殊的节点——大型通信基站、数据中心备份点、甚至是城市监控系统的某个区域服务器物理位置(在镜像后的坐标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了他。
镜影的偏执,远比他想象的更精密,更……具有某种指向性。他不仅仅是在“修正”他眼中个体的错误,他似乎在无意识中,触碰到了这个城市在镜像维度下的某种“脉络”!
那些倒影,那些翻转,或许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症状的宣泄,而是……一种基于错误认知的、扭曲的“导航”结果?他在按照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镜像地图在行走,在选择目标?
如果真是这样……
陈默猛地想起,在镜影的住所搜查记录里,除了镜子和光学书籍,似乎还有大量陈旧的、带有坐标网格的纸质地图,以及一些关于城市早期规划、地下构造的复印件。当时只以为是其孤僻性格的体现,现在想来……
他立刻拨通了证物保管室的电话。
“我是陈默。‘倒影杀手’案,编号Zt-04的证物箱,里面那些地图和图纸,立刻帮我调出来,我马上过去看。”
“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陈队,案子不是已经……”
“现在!”陈默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抓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空旷,脚步声回荡。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镜影的死,或许根本不是结束。
他可能只是一个……迷失在自己错误认知里的、可悲的“指针”。而真正让人不安的,是那个他无意中指向的、隐藏在现实镜像背后的……某种尚未浮现的规律,或者……存在?
城市在夜色中沉睡,灯火如同呼吸般明灭。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光滑的橱窗玻璃、平静的水洼、甚至是行人手机漆黑的屏幕里,无数个倒立的世界静静悬浮。
陈默快步穿过大厅,玻璃自动门映出他匆匆的身影。
门上的倒影里,他的脚步方向,与现实相反。
证物保管室的灯光冷白而刺眼,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编号Zt-04的证物箱被放在不锈钢桌面上。陈默戴上手套,打开箱盖,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从镜影住所搜来的物品:几面小镜子,一些光学棱镜,大量关于视觉错觉、镜像对称、拓扑学的书籍和打印资料,以及最底下那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略显破旧的地图和图纸。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橡皮筋,将图纸在桌面上铺开。
是这座城市的地图,但并非市面流通的常规版本。有些是十多年前的旧版,有些甚至是手工绘制的复印件,线条粗糙,标注着难以理解的符号。地图的边角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显示主人经常翻阅。
陈默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些图纸。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在这些地图的空白处,尤其是那些旧版地图上,用极细的铅笔或针管笔,绘制着许多额外的、纤细的线条。这些线条蜿蜒曲折,连接着地图上一些看似毫不相关的地点——废弃的工厂、老旧的桥墩、某个街心公园的雕塑,甚至是一些早已变更用途的建筑。
起初,这些线条杂乱无章。
但当他回想起电脑上那个镜像翻转后的城市模型,并将这些线条与镜像模型中的某些特征——比如已废弃的地下防空洞走向、早期排水系统的干渠、甚至是根据磁场微弱变化绘制的等值线(他曾因某个旧案接触过相关地质资料)——进行比对时,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对应关系,隐隐浮现出来。
这些线条,在镜像的城市里,仿佛构成了一张隐形的“路径图”!
镜影不是在随机地游荡。他是在遵循着一张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基于镜像世界规则的地图!
陈默的手指划过一条连接第一个案发现场和第二个案发现场的纤细铅笔线。在正常世界里,这两个地点相隔甚远,交通不便。但在镜像地图上,这条线却巧妙地避开了一些现代建筑,沿着一条早已被填埋的旧河道(在镜像视角下,旧河道的位置发生了偏移)的“影子”延伸。
凶手是利用了现实与镜像之间的这种错位来移动的?所以他的行踪如此难以捕捉?
那么,受害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