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远处,一片被遗忘的战场角落。
陈长生盘膝坐于一块焦黑的巨石之后,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那些破碎的兵刃、凝固的血污、以及呼啸而过的萧瑟风声融为了一体。
他体内,那场与死亡赛跑的疗伤仍在继续。新生的寂灭能量如同最精细的丝线,缓慢却坚定地编织着破损的经脉,修复着神魂的裂痕。星辰阵核(残)如同疲惫的心脏,微弱而规律地搏动着,汲取着周围稀薄的死亡气息。
过程缓慢的令人发指,每一次能量的流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早已习惯了与痛苦为伴。万载岁月,大多如此度过。
忽然。
就在那枚星辰阵核(残)完成一次微弱的搏动,将一丝新转化的寂灭能量反馈而出,流向他心脉的刹那——
一种极其突兀的、空落落的……断裂感,毫无征兆地顺着那寂灭能量的流转,猛地刺入了他沉寂的心湖!
并非声音,并非画面,也非直接的痛苦。
而是一种……维系了某种因果的、无形的“线”,在这一刻,蓦然绷断!
仿佛时光长河中,一颗曾经短暂交汇、留下过印记的星辰,骤然熄灭了所有光华,彻底沉入了永恒的黑暗,再无迹可寻。
陈长生那古井无波、专注于内视的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空落”感狠狠一刺,猛地一悸!
他修复能量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顿挫。
是谁?
一个念头本能地浮现。
这万载光阴,他见证过太多太多的逝去。村庄的炊烟,皇朝的兴衰,红颜的白骨,故友的荒冢……每一次“送葬”,都意味着一条“线”的断裂。
他本该早已麻木。
但这一次的“断裂”,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份量。
那“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的,似乎并非平凡的过客,而是一位……曾与他因果交织颇深、于这个时代掀起过波澜、气息煌煌如日月的……存在。
楚……山河?
那个在秘境中得他无意点拨、称他半师、于这末世挺身而出、欲挽天倾的……人族大帝?
陈长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中,倒映着这片荒凉死寂的战场,却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帝关方向那冲天的魔气、崩毁的法则、以及……一颗星辰骤然陨落、熄灭最后光华的寂寥景象。
他沉默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是那握着膝头、引导能量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又……一个。
他心中无声地划过这三个字。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惋惜。
只有一种沉淀了万古的、冰冷的……了然。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深极淡的……疲惫。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看似年轻、却早已刻满时光无尽轮回印记的手。
这双手,埋葬过懵懂的情愫,埋葬过豪爽的友谊,埋葬过聪慧的红颜……如今,又要去埋葬一位曾闪耀时代、最终力战而殁的帝星。
送葬,送葬……送尽了故人,独留长生。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霜,又迅速消散。
然后,他缓缓站起了身。
动作依旧因未愈的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缓慢,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意。
疗伤,可以暂缓。
但有些事,必须在一切痕迹被彻底毁灭前,去做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暂时容身的角落,目光扫过那些曾为他提供微弱死气的残骸,眼中无悲无喜。
下一步踏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波动。
他的身影就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悄然变得模糊,继而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并非瞬移,而是以一种更契合他此刻状态、更融入这片天地死寂氛围的方式——仿佛化作了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的一部分,以一种看似不快、实则远超常人理解的速度,向着帝关的方向,无声地掠去。
沿途,破碎的山河,燃烧的废墟,零星挣扎的魔物与修士……皆成了他身后模糊的背景板。
他的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漫长的一瞬。
那片已然化作真正炼狱的帝关废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冲天的魔气,肆虐的能量风暴,崩塌的巨墙,堆积如山的尸骸,以及那依旧高悬于空、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冥尊轮廓……
陈长生的身影,自一片浓郁的阴影中缓缓浮现。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青衫,残破,染尘。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垣之上,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与这片死亡之地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依旧在发生的零星的、绝望的厮杀,越过那咆哮的魔物,精准地、毫无偏差地……
落在了中央主城楼那片彻底化为齑粉的废墟之上。
落在了……那滚落于焦黑瓦砾之间、残破不堪、却依旧倔强保持着形状的……
暗金帝冠之上。
长生至,故人已逝。
唯见帝冠,独映残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