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刘敬之身上。
刘敬之走入广场,指着众人破口大骂道:“不知廉耻!简直是不知廉耻!”
“男女混坐,同桌共食,这与那秦楼楚馆有何区别?”
“我北州世代淳朴的民风,算是要毁于一旦!”
在场每一个姑娘的心里,刚刚才鼓起的一点勇气和对未来的憧憬,被这些刻薄的言语击得粉碎。她们往同伴身边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广场上,上千名工程队的汉子,他们身上那股子被压抑下去的悍匪之气,正在一点点往外冒。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撕成碎片。
苏晴鸢攥了攥夏侯玄的衣袖道:“王爷,这些老学究来了。”
夏侯玄端坐在主位上,将涮好的一片羊肉,在蘸料里滚了一圈,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让原本骚动不安的工程队汉子们,莫名地镇定下来。王爷都没慌,他们慌什么?
夏侯玄咽下口中的羊肉,这才起身走上前道:“原来是刘老先生。本王还以为是哪路蟊贼,敢在龙景苑撒野。”
“刘老先生不在家中读你的圣贤书,跑到本王的庆功宴上来,所为何事啊?”
刘敬之见夏侯玄出面,他指着广场,怒斥道:“王爷,你还知道这是庆功宴?老夫看,这分明是败德宴!是祸乱之源!”
“你看看!你看看!你将上千未婚男女聚于一处,让他们抛头露面,嬉笑打闹,这成何体统?”
“女子当三从四德,幽居于内!男子当发乎情,止乎礼!你此举,是置圣人教诲于何地?置我北夏礼法于何地?”
“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北州?只会说我北州民风开放,女子轻浮!”
“以后,谁还敢娶我北州之女?谁还敢与我北州通婚?”
“王爷,你这是在毁了北州百年清誉,毁了这些姑娘的一生啊!”
老者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掷地有声。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宿儒纷纷附和。
“刘老先生说得对!王爷,还请三思啊!”
“王爷,快将这些姑娘送回家吧!莫要再错下去!”
姑娘们听了,更加无地自容。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夏侯玄看着一众宿儒,平静道:“刘老先生,你跟我谈体统?”
他环视一周,指着那些工程队的汉子。
“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风餐露宿,为我北州铺出一条条商路!让粮食能运进来,让货物能卖出去!你跟我说,他们在这里吃顿庆功宴,找个媳妇,是不成体统?”
他又指向那些低着头的女工:“她们,起早贪黑,用自己灵巧的双手,织出温暖的布匹,印出传播知识的书籍,让北州百姓有衣穿,有书读,不再受冻挨饿!你跟我说,她们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亲眼看一看未来夫君的模样,是不成体统?”
“刘老先生,你告诉我,什么是体统?”
“是让这些为北州流血流汗的功臣,打一辈子光棍,孤苦终老,这是体统?”
“还是让这些勤劳善良的女子,被媒婆三言两语,就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赌上一辈子的幸福,这是体统?”
“又或者,像以前一样,让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一遇灾年就卖儿卖女,流离失所,而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关起门来,吟风弄月,大谈圣贤之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体统?!”
“在本王这里,最大的体统,就是让为我北州做事的人,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能娶上媳妇,能生儿育女,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谁要是觉得这个体统不对,让他来找我!”
“本王倒要问问他,他家的体统,能给百姓带来什么?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
广场上,那些工程队的汉子们,胸膛挺得笔直,那些女工们,也抬起头,她们看着那个挡在她们身前,为她们据理力争的年轻王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王爷说得对!”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喊出声。
“对!王爷说得对!”
“这才是咱们北州的体统!”
“我们听王爷的!”
呼喊声,从一个人,到十个人,再到上千人。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呐喊,在龙景苑上空回荡,震得刘敬之和他身后之人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刘敬之,指着夏侯玄,气道:“王爷你……你这是妖言惑众!强词夺理!”
夏侯玄他指着旁边一张还空着几个位置的桌子,笑道:“刘老先生,诸位。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你们如此关心北州的民风,关心这些年轻人,不如……就坐下来,一起吃顿便饭?”
“来,尝尝本王这儿的涮羊肉。也顺便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看看他们谈的是什么,看看他们是不是你们口中那不堪的模样。若是你们吃完这顿饭,还觉得本王做错了,本王亲自向你们赔罪,如何?”
这一手,直接将了刘敬之一军。
来闹事的,却被请上桌吃饭?
这叫什么事?
答应?那岂不是等于默认了这场宴席的合理性?传出去,他刘敬之带着一众宿儒,去和一群前土匪、女工抢羊肉吃?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不答应?那就是心虚!说明他们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指责,根本站不住脚,纯粹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在场上千双眼睛看着,他们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以后在北州城还怎么抬得起头?
刘敬之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他身后的一众宿儒,一个个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消失。
夏侯玄看向独眼龙,吩咐道:“独眼大当家,还愣着干什么?给刘老先生他们,添一桌!上最好的羊肉,最烈的酒!好好招待!可别让人说你们不懂待客之道。”
独眼龙对着身后几个高大的汉子一挥手道:“来几个兄弟,‘请’刘老先生他们入座!”
那几个汉子会意,围了上去,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气场,让人胆寒。
“你……你们要干什么!”其中一人吓得腿都软了。
刘敬之看着那几个逼近的壮汉,再看看周围上千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他知道,今天这面子是彻底丢尽了。再待下去,恐怕连里子都保不住。
他猛地一甩袖子:“哼!竖子不足与谋!我们走!”
说罢,他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广场上爆发出一阵哄笑。
“王爷威武!”
“哈哈哈!那老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苏晴鸢走到夏侯玄身边,轻声道:“王爷,您刚才……是在立威,也是在立规矩?”
夏侯玄转过头,看着她,笑道:“不。本王只是在修路。”
“路修在地上,是给车马走的。”
“路修在心里,是给人走的。有些人心里的墙太高,路不通,就得想办法给它推平,把路基夯实。不然,以后车队还没跑起来,就先窝里斗翻车。”
“为他们修一条脚下的路,也为他们修一条心里的路。一条……能让他们昂首挺胸,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