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牛一路风尘,踏入云药村村长家的小院。
夏侯玄正坐在石桌旁,用一根光滑的木棍,在湿润的泥地上画着简易的排污管道图,
独眼龙则在一旁点头哈腰,努力记下那些他听不懂但觉得厉害的名词。
“王爷。”
“图纸已送到魏家。”
赵大牛挠了挠头:“王爷,末将走的时候,听见里面又是摔东西又是叫骂,估计是气得不轻。”
独眼龙在旁边嘿嘿直笑,一脸幸灾乐祸。
夏侯玄“嗯”了一声,在泥地上画下最后一个箭头,这才抬起头。
“王爷,末将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云山县城,看到一件怪事。”
“县令钱国忠,正带着衙役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街口,用木头搭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周围围了不少百姓,都伸着脖子看,议论纷纷。”
“末将找人打听了一下,说那东西叫什么……‘问政台’。”
“这钱国忠,是何来路?”夏侯玄问。
赵大牛回应道:“王爷,您可能不知道,这钱国忠当年在夏都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此人出身极寒微,考上功名。为人怎么说呢,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十几年前,他刚入仕途,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就在太和殿早朝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公然上奏,弹劾当时吏部的一位侍郎和几名官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
“那次可是捅了马蜂窝,整个朝堂都震动。陛下龙颜大悦,当场嘉奖了他,说他是国之栋梁,还真把那几个官员给办了。”
“可惜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夸奖他,也把满朝的官员得罪了。”
“从那以后,处处被人排挤,事事被人下绊子。十几年,别人早就高升,他倒好,一路被贬,最后被踢到云州这犄角旮旯里,当个七品县令,一待就是好几年。”
“一个曾经敢在金銮殿上硬撼侍郎的硬骨头?”
夏侯玄笑了,督察司,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走。”
“去云山县,见见这位钱县令。”
“王爷,魏家那边怕是已经开始动手了,咱们这时候去县城,万一……”
夏侯玄看了他一眼。
“一座大坝,最坚固的地方,往往不是坝体本身。”
“而是那个最不起眼的泄洪口。”
……
云山县衙。
后堂书房内,钱国忠正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问政台”
他想做点什么,想找回一点当年那个敢于直言的自己。
可理智又在告诉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在云州,在魏家的地盘上,无异于在猛虎的嘴边拔毛。
魏家只需动一动小指头,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唉……”
他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这时,一名衙役冲了进来,。
“县令!北州王,求见!”
北州王?夏侯玄?
那个刚刚给魏家送去“施工告知书”的王爷?
钱国忠心想,他来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书房的门已被从外推开。
夏侯玄一身常服,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钱国忠就冲上前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
“下官云山县令钱国忠,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侯玄绕着他走了一圈,打量着这间简陋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书,大多是些陈旧的法典律例。
“起来吧。”
“谢王爷。”
钱国忠站起身,依然弓着腰,头都不敢抬。
夏侯玄走到主位上坐下道:“本王听赵统领说,你在夏都,曾有过一段不错的事迹。”
钱国忠身子一颤,“王爷谬赞,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云山县,是魏家的云山县。”
“你在这里当县令,这些年,魏家应该没少给你送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吧?”
钱国忠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跪下。
“王爷恕罪!下官知罪!下官……”
夏侯玄站起身,走到钱国忠面前,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你这么清正廉洁,一身正气,为何不将魏家鱼肉乡里,横征暴敛的事情,上报朝廷呢?”
钱国忠跪在地上,颤抖着。
上报?跟谁上报?向云州刺史?还是向朝廷?
云州姓魏!朝中遍布魏家的门生故吏!
他这封奏折还没送出云州,人恐怕就沉尸河底了!
夏侯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王在问你话。”
“是什么,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当年那个站在太和殿上,指着侍郎鼻子骂的钱国忠,去哪了?”
“腰也弯了,膝盖也软了。”
“本王很好奇,不知当年的你,若是看到现在这个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钱国忠,会不会当场大哭一场?”
钱国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辩解道:“王爷……做官……做官就是人情世故啊”
“下官也想挺直腰杆,可他们的势力太大。”
“下官只想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
夏侯玄重复了一遍。
“你看看这云州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再看看这云州的官道,几十年失修,形同虚设。”
“你所谓的独善其身,就是看着他们烂下去,而你,心安理得地领着你的俸禄,在这间破书房里,读着那些已经变成废纸的圣贤书?”
夏侯玄俯下身,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钱国忠一个踉跄,站直身。
夏侯玄直视着他通红的眼睛。
“曾经的本王,在夏都,比你的处境更差。是个任人欺凌的废物皇子,被打压,被无视,是所有人的笑柄。”
“本王明白你的处境。”
“想要为百姓做事,想要伸张正义,光有一腔热血是没用的,你需要一座靠山。”
“你有吗?”
钱国忠摇了摇头,王爷,下官没有。
夏侯玄伸手,帮钱国忠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官服领子。
“现在,你有了。”
“从今往后,本王,就是你的靠山。”
“你可以试一试,把曾经那个自己,从这摊烂泥里,重新捡起来。”
“本王会上奏我父皇。”
“朝廷新成立的‘督察司’。只要你敢做,本王就敢保举你,坐上督察司的第一把交椅,专管巡查百官,整肃吏治!”
“别怕闯祸,更别怕得罪人。”
“天塌下来,本王给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