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的气氛在推杯换盏间逐渐走向尾声。
精致的菜肴已用了七七八八。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与脂粉混合的余味。
赵志敬见穆念慈眉宇间已有几分倦意。
便不再多留。
从容起身。
那袭青衫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挺拔。
他自然地牵起穆念慈的手。
目光扫过桌前侍立的三人。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便到此为止。”
“完颜康,沙帮主,彭寨主。”
“你等且先返回金国大都。”
“安心等待。”
他略作停顿。
目光若有深意地在完颜康脸上停留一瞬。
继续道。
“待我携念慈将这江南秀色细细赏玩。”
“了却一桩心愿之后。”
“自会北上中都。”
“亲自拜访完颜王爷。”
“届时。”
“再行传艺之事不迟。”
完颜康闻言。
心头一股无名火倏然窜起。
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屈辱。
这赵志敬。
收了厚礼。
认了师徒名分。
却将自己如寻常仆役般随意打发。
更将那“杀囚”的棘手任务压在自己心头。
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
携美同游的潇洒姿态。
完颜康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但脑海中瞬间闪过山谷中那惊心动魄的对决场面。
以及赵志敬那深不可测的武功。
所有的不快与愤懑都被强行压下。
完颜康努力挤出一丝恭顺的笑容。
与身旁同样心思各异的沙通天。
彭连虎一同躬身。
声音整齐划一。
带着刻意营造的谦卑。
“是。”
“弟子(属下)谨遵师父(赵大侠)吩咐!”
沙通天此人。
虽是个杀人越货。
霸踞黄河的巨匪。
却深谙江湖之道。
明白“多条路子多条命”的道理。
他见赵志敬武功卓绝。
行事狠辣果决。
绝非池中之物。
早已存了攀附巴结之心。
此刻听得赵志敬欲南下江南。
立刻意识到这是表现的大好机会。
他的黄河帮虽根基在黄河流域。
但水上讨生活。
三江五湖的朋友总有一些。
他当即拍着胸脯。
那张凶悍的脸上堆满热切的笑容。
“赵大侠与穆姑娘欲游江南。”
“走水路最是惬意安稳!”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包在老沙身上!”
“襄阳这边。”
“恰好有几位旧识操持船运。”
“定能为赵大侠寻一艘配得上您身份的座船!”
沙通天行动力极强。
不过半日功夫。
一切便已安排妥当。
当赵志敬与穆念慈在码头见到那艘船时。
饶是赵志敬见多识广。
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哪里是寻常代步的船只。
分明是一艘极尽奢华的画舫楼船!
船身长约十丈。
通体以上等楠木打造。
雕梁画栋。
飞檐斗拱。
细节处镶嵌着贝母螺钿。
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船头插着一面杏黄旗。
绣着精致的祥云纹路。
迎风招展。
气派非凡。
登上船去。
但见舱室宽敞明亮。
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
桌椅家具皆是紫檀木所制。
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古玩瓷器。
帘幕用的是苏杭最上等的丝绸。
一应用具。
无不精致考究。
船上除了数名经验丰富。
沉默寡言的船工外。
竟还有两名干净利落的婆子。
负责日常起居杂事。
考虑得极为周到。
赵志敬环视一周。
对这艘远超预期的座船显然十分满意。
他转向一旁虽极力掩饰但仍不免有些志得意满的沙通天。
难得地正面露出了一个算是温和的表情。
对着他拱了拱手。
语气虽依旧平淡。
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沙帮主。”
“此番真是有心了。”
“船只华美舒适。”
“人手安排妥当。”
“省却赵某许多麻烦。”
“这份人情。”
“赵某记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
听在沙通天耳中。
却宛如仙乐!
他深知到了赵志敬这等武功境界的人物。
一诺千金。
“记下人情”四字。
在某些关键时刻。
或许比万两黄金还要珍贵。
他顿时觉得这几日的奔波打点。
耗费的银钱精力。
全都值了!
那张凶恶的脸上竟因激动而泛起了红光。
他连忙抱拳。
腰弯得更低。
声音因兴奋而略显洪亮。
“赵大侠您这话可真是折煞老沙了!”
“能为赵大侠您效这点微末之力。”
“那是老沙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岂敢当‘人情’二字!”
“您和穆姑娘一路顺风。”
“玩得尽兴就好!”
“若有用得着老沙的地方。”
“随时吩咐!”
看着他这般模样。
赵志敬只是淡淡一笑。
不再多言。
转身携着穆念慈。
在那两名婆子的引导下。
登上了这艘即将载他们驶向烟雨江南的华丽楼船。
船工解缆启航。
巨大的船帆缓缓升起。
借着风力。
平稳地驶离了襄阳码头。
沿着汉水。
悠悠南下。
沙通天等人一直站在码头上。
直到那艘华丽的楼船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点。
方才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离去。
……
……
……
次日。
赵志敬便与穆念慈登上那艘楠木打造。
螺钿镶嵌的豪华画舫。
自襄阳码头启航。
沿汉水顺流而下。
正式开启了他们的江南之旅。
离了兵戈萦绕的襄阳。
两岸景致渐趋柔和。
初春的垂柳抽出嫩绿新芽。
如笼淡烟。
远处田畴阡陌间农人忙碌。
江南水乡的温婉气象。
随着江风拂面而来。
穆念慈自幼漂泊。
何曾有过这般惬意?
她常倚在雕花船头。
看两岸风光如画卷铺展。
江风裹着水汽与泥土芬芳。
涤尽连日惊惶。
赵志敬总陪在她身侧。
时而负手指向左岸。
“那形如卧牛的。”
“便是古书所载鹿门山。”
信口拈来的地理典故。
听得她轻声赞叹。
时而又静静相伴。
任时光在江波粼粼中流淌。
船只每经一处繁华城镇。
赵志敬从不含糊。
必低声吩咐船工“靠岸稍歇”。
而后自然地牵起穆念慈的手。
眼底盛着笑意。
“走。”
“带你去瞧些新鲜景致。”
过宜城那日。
恰逢每月一次的大集。
码头石阶上满是往来的行人。
叫卖声从街头滚到街尾。
糖炒栗子的焦香。
桂花糕的甜腻。
竹编器具的清脆敲击声。
混着孩童的嬉闹。
织成一片热闹的人间烟火。
赵志敬牵着她。
刻意放缓脚步。
怕人多挤着她。
时不时侧头叮嘱“慢些走,别急”。
行至街角一个老婆婆的小摊前。
他忽然驻足。
目光落在一串挂着的木雕柳哨上。
那柳哨是寻常桃木所制。
雕得不甚精细。
却透着几分质朴的憨态。
他伸手取下一支。
指尖摩挲着哨身上粗糙的纹路。
凑近唇边轻轻一吹。
“啾啾”两声。
哨音清越透亮。
像春日里掠过枝头的小鸟。
“小时候随师父云游。”
“在终南山下的市集上。”
“也曾得过一支一模一样的。”
他转头看她。
眼底带着几分回忆的温柔。
将柳哨递到她掌心。
“你拿着。”
“往后若是走散了。”
“便吹这个。”
“我一准能寻着你。”
穆念慈指尖接过。
那木哨还带着他唇边的余温。
比先前见过的任何一件金玉首饰都要暖。
她攥在手心。
忍不住也吹了一声。
虽不如他吹得清亮。
却惹得赵志敬低笑出声。
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小丫头。”
“吹得不错。”
到了宜兴。
车辙碾过青石板路。
远远便望见漫山遍野的茶园。
一层叠着一层。
嫩绿的芽尖沾着晨露。
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采茶女的歌声顺着风飘来。
柔婉动听。
赵志敬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走进一处茶农的院落。
借来一套茶具。
又从茶篓里捻起一撮刚采的阳羡雪芽。
那茶叶条索紧结。
银毫显露。
是顶好的新茶。
他坐在院中的竹椅上。
穆念慈乖乖立在一旁看着。
他先将紫砂茶杯用热水温过。
再投茶入壶。
沸水高冲。
水流如银线般注入。
茶叶在壶中翻滚舒展。
一股清冽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片刻后。
他倾壶出汤。
茶汤碧绿清澈。
递到她面前。
“尝尝。”
“刚采的新茶。”
“比你在襄阳喝的那些。”
“多几分野趣。”
穆念慈双手接过。
小口啜饮。
茶香在舌尖散开。
带着一丝清甜。
沁得五脏六腑都舒爽起来。
她眼睛亮了亮。
点头道。
“好喝!”
“比城里的茶更鲜。”
赵志敬见她喜欢。
眼底笑意更浓。
又为她续了一杯。
离了茶园。
两人雇了一叶乌篷扁舟。
往太湖深处去。
彼时已近黄昏。
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
远处的岛屿如黛色的剪影。
偶有几只孤鹜展开翅膀。
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
正应了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穆念慈坐在船头。
风掀起她的裙角。
她索性脱了鞋。
赤着脚踩在微凉的船板上。
望着眼前的景致。
一时看呆了。
赵志敬悄悄挪到她身边。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怕她被风吹着。
又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慢些看。”
“不急。”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带着江风的温润。
“这太湖的夕阳。”
“我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好的。”
穆念慈往他怀里缩了缩。
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与墨香。
只觉得天地辽阔。
却唯有此刻最是安稳。
此情此景。
竟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入太湖腹地那日。
恰逢一场春雨刚过。
天空放晴。
空气里满是荷叶与湖水的清润气息。
万顷碧波倒映着天光。
连远处的青山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碧色。
船行至一片荷田旁。
赵志敬忽然停下脚步。
对穆念慈笑道。
“念慈稍待片刻。”
话音未落。
他便解下肩头的青衫。
随手搭在船舷的木柱上。
纵身一跃。
竟稳稳落在了一片宽大的荷叶上。
衣袂翻飞间。
他足尖轻点。
如踏平地。
荷叶只微微晃动。
滚落在叶面上的水珠却一颗也没溅起。
穆念慈站在船头。
看得心头一跳。
既惊于他的轻功卓绝。
又忍不住担心他失足。
可转眼间。
他已在荷田深处折了一支并蒂莲。
花瓣洁白。
带着晶莹的水珠。
在阳光下透着娇嫩。
他足尖一点。
几个起落便回到船上。
将那支并蒂莲递到她面前。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听闻太湖的并蒂莲极难得。”
“寻常人寻上半月也未必见着。”
“今日倒叫我们碰着了。”
“算是缘分。”
穆念慈伸手接过。
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
脸颊忽然泛起红晕。
她看的哪里是并蒂莲。
分明是他跃入荷田时的身影。
是他为了一支花便展露轻功的心意。
她悄悄抬眼望他。
见他正笑着看自己。
眼底满是温柔。
忍不住心想。
江湖上都说他冷酷狠厉。
可这般为她折花。
陪她赏景的人。
怎会是穷凶极恶之徒?
到了陶都金坛。
赵志敬像是来了兴致。
领着她钻进了一家热闹的陶坊。
陶坊里满是湿润的陶土气息。
几架陶轮嗡嗡转动。
工匠们赤着脚。
双手在陶土上揉捏。
拉坯。
转眼便将一团不起眼的陶土。
变成了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
穆念慈看得入神。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案上的陶土。
细腻而温暖。
赵志敬见她喜欢。
便向工匠借了一块陶土。
拉着她在空着的陶轮旁坐下。
笑道。
“我也来试试。”
“给你捏个玩意儿。”
他平日里舞剑弄枪惯了。
手上力道不知轻重。
起初捏坏了好几块陶土。
要么捏成了扁扁的饼。
要么捏歪了身子。
惹得穆念慈在一旁偷笑。
他却不恼。
眉头微蹙。
耐心地重新揉起陶土。
手指一点点捏出小人的轮廓。
虽笨拙。
却格外认真。
最后。
他总算捏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陶俑。
脑袋圆圆的。
身子小小的。
连五官都刻得模糊不清。
却在俑的胸口。
细细刻了一个小小的“念”字。
他将陶俑递给穆念慈。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手笨。”
“捏得不好看。”
“你别嫌弃。”
穆念慈接过陶俑。
指尖摸着那个“念”字。
捂着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却用力摇头。
“不丑。”
“我喜欢!”
“这是赵大哥亲手捏的。”
“我要好好收着。”
说着。
便小心翼翼地将陶俑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行至高邮时。
码头旁的小摊上摆着一篮篮裹着红泥的咸鸭蛋。
摊主吆喝着“高邮咸鸭蛋”。
“流油的好蛋哟”。
赵志敬见她盯着那鸭蛋看。
便拉着她走了过去。
买了几个。
回到船上。
他坐在船头。
小心翼翼地敲开鸭蛋的壳。
一点点剥去蛋壳。
露出里面莹白的蛋白。
蛋白下。
金黄的蛋黄正缓缓流着红油。
香气扑鼻。
他挑了一块最肥的蛋黄。
递到穆念慈嘴边。
轻声道。
“尝尝。”
“高邮的咸鸭蛋最是有名。”
“据说宫里的贵人都爱吃。”
穆念慈张口咬下。
蛋黄的咸香瞬间在口中散开。
红油沾了嘴角。
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赵志敬见她这副模样。
忍不住笑了。
从怀中掏出手帕。
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语气带着宠溺。
“慢些吃。”
“没人跟你抢。”
“喜欢的话。”
“我让船工多买些。”
“往后路上想吃了。”
“随时给你敲。”
穆念慈点点头。
又咬了一口。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
只觉得这咸鸭蛋的味道。
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船上的日子。
更是处处藏着甜蜜的趣事。
赵志敬早让人备好了钓具。
竹制的钓竿轻巧趁手。
丝线是上好的蚕丝。
连鱼钩都是小巧的银钩。
每日清晨。
两人便并肩坐在船头垂钓。
穆念慈性子静。
坐姿端正。
眼神专注地盯着水面的浮漂。
一旦浮漂晃动。
她便屏住呼吸。
轻轻提竿。
往往能钓上几尾肥美的鲫鱼或鳊鱼。
每当这时。
她便会兴奋地转头喊。
“赵大哥,你看!”
“我钓着鱼了!”
赵志敬总是放下自己的钓竿。
走过去帮她取下鱼钩。
笑着夸她。
“我们念慈真厉害。”
“比我还有耐心。”
若是他兴致来了。
便会收起钓竿。
站在船头。
目光锐利地盯着江面。
江水下若有大鱼游过。
他便微微眯眼。
手指并拢如剑。
口中轻喝一声。
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
“嗖”地射入水中。
不过片刻。
便见一条几斤重的青鱼或草鱼翻着肚皮。
带着水花跃出水面。
他手腕轻扬。
一道内力化作无形的丝线。
将大鱼凌空摄起。
稳稳落在船板上。
这般神乎其技的模样。
每次都让穆念慈看得眼睛发亮。
拍手叫好。
“赵大哥好厉害!”
“这是什么武功?”
“太神奇了!”
赵志敬便笑着刮刮她的鼻子。
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小丫头。”
“这是‘凌空指’。”
“往后我教你。”
“好不好?”
她便用力点头。
心里满是欢喜。
不仅是为了武功。
更是为了他说的“教你”。
钓来的江鲜。
赵志敬从不让船工动手。
非要亲自下厨。
船尾的小灶台收拾得干净整洁。
铁锅擦得发亮。
调料瓶。
盐。
糖。
酱油。
还有他特意带来的古方香料。
都摆得整整齐齐。
他处理鱼的手法熟练。
刮鳞。
去鳃。
去内脏。
动作一气呵成。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若是清蒸。
他便在鱼腹里塞上姜片和葱段。
淋上少许料酒。
上锅蒸熟。
出锅时再浇上一勺热油。
撒上葱花。
鱼肉鲜嫩。
汤汁清甜。
若是红烧。
便先将鱼煎至两面金黄。
再加入调料焖煮。
汤汁收浓后。
色泽红亮。
香气飘满整个船舱。
偶尔兴起。
他还会在船尾架起小火炉。
用细竹签将鱼串起。
刷上用蜂蜜。
酱油和古方香料调成的酱汁。
在火上慢慢烤。
火苗跳动着。
将鱼皮烤得金黄酥脆。
油脂滴落在火上。
滋滋作响。
香气随风飘远。
连远处过往的船只上。
都能闻到这诱人的味道。
每次烤好鱼。
他总是先撕下一块最嫩的鱼肉。
吹凉了再递到穆念慈嘴边。
“小心烫。”
“先尝尝。”
穆念慈咬一口。
外焦里嫩。
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
比她吃过的任何名厨做的鱼都要好吃。
她吃得满足。
嘴角沾了酱汁。
赵志敬便用手指轻轻擦掉。
自己再吃一口。
看着她的模样。
眼底满是笑意。
能看着她吃得开心。
比他自己吃山珍海味还要满足。
白日里。
若是天气好。
两人便在船头对弈。
紫檀木的棋盘铺在石桌上。
黑白玉石棋子摆在一旁。
穆念慈的棋艺是义父杨铁心教的。
不算精湛。
却也有几分章法。
赵志敬的棋艺则是自学的。
走棋凌厉。
却总在关键时刻故意让她。
有时故意走一步错棋。
有时在她落子犹豫时。
轻声提醒“这里可以落子”。
穆念慈起初没察觉。
后来见他屡屡“失误”。
便嗔怪道。
“赵大哥。”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他却笑着承认。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输给你。”
“我乐意。”
若是遇上阴雨天。
两人便在舱内抚琴轻歌。
赵志敬带来了一张桐木古琴。
琴身泛着温润的包浆。
是早年偶然所得。
他的琴艺不算精湛。
指法略显生涩。
却凭着深厚的内力。
将每一个音符都奏得清越入云。
悠远绵长。
那日他弹的是《蒹葭》。
琴声起时。
如秋水潺潺。
如芦苇轻摇。
穆念慈坐在一旁。
听着琴声。
忍不住轻声相和。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唱到后半句。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最后竟无声息。
她垂着头。
手指轻轻抚着腕间的玉镯。
心里想着。
词中的“伊人”。
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赵志敬停下琴声。
见她垂着眸。
脸颊泛红。
便轻声问。
“怎么不唱了?”
她摇摇头。
抬眼望他。
眼底满是温柔。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心意。
藏在歌声里。
他懂。
便够了。
到了夜晚。
江风渐凉。
赵志敬便会披上外袍。
牵着穆念慈坐在船头。
夜空如墨。
满天星斗倒映在粼粼江波中。
连月亮都变得温柔起来。
穆念慈靠在他怀里。
他搂着她的腰。
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两人静静坐着。
偶尔说几句话。
大多时候只是沉默。
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反而觉得安稳。
穆念慈会指着天上的星星。
轻声问。
“赵大哥。”
“那是什么星?”
他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细细为她讲解。
“那是牵牛星。”
“旁边的是织女星。”
“传说他们每年只能见一次……”
“不过我们不用。”
“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穆念慈听着。
便往他怀里缩了缩。
心里暖暖的。
只希望这夜能再长些。
这船能再慢些。
赵志敬性子看似冷峻。
心思却细如发丝。
总能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
那日船过一处小镇。
岸边的小摊上摆着刚出炉的杏花糕。
油纸包着。
热气腾腾。
香气飘到了船上。
穆念慈只是多看了两眼。
没说什么。
可次日清晨。
她的案头便多了一包杏花糕。
还带着温热。
旁边压着一张小纸条。
是他苍劲的字迹。
“见你昨日瞧着喜欢。”
“让船工买了些。”
“趁热吃。”
她拿起一块咬下。
甜而不腻。
满是杏花的清香。
心里比糕还要甜。
还有一次。
夜间江风大。
穆念慈受了些凉。
夜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怕吵醒他。
尽量压低声音。
可还是被他听了去。
半夜里。
她迷迷糊糊间。
感觉有人为她掖了掖被角。
随后便听见舱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次日清晨。
她刚醒。
便见赵志敬端着一碗枇杷露走进来。
语气带着关切。
“昨晚听见你咳嗽。”
“我煮了些枇杷露。”
“趁热喝了。”
“能舒服些。”
那枇杷露熬得浓稠。
甜中带着微酸。
是她小时候义父常给她煮的味道。
她接过碗。
小口喝着。
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喉咙滑到心底。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自义父走后。
便再没人这般细致地为她着想了。
某次闲聊。
她无意间说起幼时随义父乞讨的往事。
寒冬腊月。
两人缩在破庙里。
没饭吃。
只能啃冷硬的窝头。
她冻得哭。
义父便把唯一的薄袄裹在她身上。
说“念慈不怕”。
“义父会想办法”。
说着说着。
她的声音便有些哽咽。
垂着头。
不敢看他。
赵志敬沉默了片刻。
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暖而有力。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
只是轻声道。
“念慈。”
“往后不会了。”
“有我在。”
“再也不会让你受冻。”
“再也不会让你挨饿。”
“再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简单的几句话。
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管用。
穆念慈抬头望他。
见他眼底满是认真。
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
却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因为欢喜。
她知道。
从今往后。
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舟至扬州那日。
霞光满天。
赵志敬指着远处炊烟。
“前面便是宝应。”
“从此登岸走陆路。”
“五六日便到牛家村。”
穆念慈望着他被夕阳镀金的身影。
忽然希望这水路永远走不到头。
这一路。
她见过他指点江山的从容。
见过他烹茶烤鱼的烟火气。
见过他夜深打坐的孤寂。
种种模样早已深烙心间。
“赵大哥……”
她轻唤一声。
待他回头。
却只抿唇一笑。
将那支并蒂莲小心收入行囊。
有些心意。
不必言说。
大船缓缓靠岸时。
赵志敬忽然俯身。
温热的气息拂过穆念慈耳畔。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却又裹着化不开的柔意。
“念慈。”
“待寻到你义父杨铁心。”
“我要当面同他提亲。”
“求他将你许给我。”
“往后余生。”
“我护你周全。”
穆念慈心头猛地一震。
指尖霎时攥紧了袖中的并蒂莲。
滚烫的暖意从耳尖一路蔓延到脸颊。
她慌忙垂首。
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只觉眼眶里的湿意再也藏不住。
连呼吸都变得轻轻颤颤。
这一路山高水长。
她早将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
此刻他直白的提亲。
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
漾开的全是滚烫的欢喜。
原来他的心意。
与她的深情。
从来都是双向奔赴。
从此往后。
纵是刀山火海。
只要身边是他。
她便真的无所畏惧了。
……
……
……
(读者大大们,今天小兔子码了好多好多字,大家看的爽吗?
小兔子满地打滚!
求好评!
求礼物!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