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敬屏息凝神。
目光透过叶片间交错的缝隙向外探去。
洞外空地上,十余人或坐或蹲、或倚着树干而立。
有人双手抱胸。
有人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个个脸上拧着愁容。
眉梢眼角还挂着化不开的愤懑。
显然没把“搜寻”当回事。
反倒像是凑在一处泄愤诉苦。
最先打破沉寂的。
还是那嗓门堪比铜锣的侯通海。
他烦躁地将手中三股叉往地上狠狠一顿。
叉尖扎进泥土三寸深。
溅起的泥点沾了裤脚也浑然不顾。
粗声粗气地骂道。
“他奶奶的!”
“同样是找人。”
“金轮法王那边好歹只是让手下武士扩大范围搜。”
“催得虽紧,却没这般折磨人!”
“可欧阳锋这老毒物……”
“他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
骂到激动处。
他唾沫星子溅了身前的枯草一脸。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肩膀猛地一颤。
脸上横肉抽搐着。
倒吸一口凉气。
“天天晚上点名。”
“抽到谁,就得去他帐前领那‘蛇刑’!”
“那滋味……嘶……”
“现在想起来,浑身骨头缝里都发疼!”
话音刚落。
“断魂刀”沈青刚便打了个哆嗦。
双手下意识地按着手腕。
仿佛那毒蛇的尖牙还咬在皮肉上。
他凑上前两步。
声音带着颤音接口。
“侯师叔说的是!”
“那可不是一般的毒蛇……”
“是欧阳锋精心培育的‘七步瘫’!”
“咬上一口。”
“浑身又麻又痒。”
“像是千万只蚂蚁顺着血管往骨头里爬。”
“钻得人恨不得把肉撕下来!”
“偏生脑子清醒得很。”
“眼睁睁看着自己胳膊腿动不了。”
“连呼吸都像被一只手掐着。”
“胸口闷得发慌。”
“真真是实打实体验那濒死的滋味!”
没等沈青刚说完。
千手人屠彭连虎便眯起了眼。
手指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
语气阴恻恻的。
像是毒蛇吐信般飘了过来。
话里满是后怕。
“等你熬到觉得下一刻就要断气。”
“肺里快憋炸的时候。”
“老毒物才慢悠悠从怀里摸出解药来。”
“他那解药也邪门得很。”
“灌下去之后。”
“五脏六腑都跟被火烧似的。”
“疼得人直冒冷汗!”
说到这儿。
他顿了顿。
眼神扫过众人。
又添了句更戳心的。
“咱们在他手里。”
“跟那耍猴的牵的猢狲有何分别?”
“更别说……”
“那赵志敬小子年纪虽轻。”
“手段却狠辣得紧。”
“连欧阳克和霍都王子都栽在他手里。”
“梅超风那女魔头更是被他拼死救走。”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子不但武功高得邪乎。”
“对同伴也够意思!”
“咱们真要找到了。”
“是能拿下他请功。”
“还是被他顺手宰了。”
“还两说呢!”
“哼!”
鬼门龙王沙通天作为众人中名义上的领头者。
听得脸色愈发阴沉。
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
脚碾得枯草“咔嚓”响。
先是冷哼一声劝道。
“侯师弟,少说两句吧!”
“那欧阳锋武功通玄,心狠手辣。”
“你我如今受制于人,又能如何?”
可话刚落。
他紧握的拳头便绷起了青筋。
显然压不住心底的火气。
又补了一句。
“金轮法王毕竟是蒙古国师。”
“还要些脸面。”
“对手下也还算宽厚。”
“可这欧阳锋……”
“行事全无顾忌!”
“我等在地方上好歹也是一方人物。”
“如今却被他用这等酷刑驱使。”
“连抬头做人的颜面都没了!”
梁子翁越听越揪心。
他佝偻着身子。
双手小心翼翼地捋着自己那半黑半白的头发。
指腹反复摩挲着发梢。
像是怕再掉一根。
一边捋一边唉声叹气。
“唉!沙老大,颜面是小,性命是大啊!”
“老夫前日不幸被抽中。”
“那‘七步瘫’的毒性。”
“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欧阳锋解毒时那眼神。”
“冰冷得像他养的毒蛇。”
“分明是警告我等。”
“若找不到人。”
“下次就不是体验濒死。”
“而是真要去见阎王了!”
说到这儿。
他突然拔高了声音。
满是心疼与气愤。
“更气人的是!”
“老夫辛苦培育了好几年的药蛇。”
“前些日子竟被赵志敬那小子吸了血。”
“反倒让他功力大进!”
“那小子平白占了这等大便宜。”
“气煞老夫!”
“如今老夫还得被欧阳锋逼着在这荒山野岭喝风。”
“白天搜林。”
“晚上提心吊胆怕被点名。”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看那赵志敬和梅超风。”
“早就远走高飞了。”
“哪里还会留在此地等我们发现?”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突然响起。
却没半分慈悲味。
只见灵智上人双手捏着金钹。
指节用力得让钹边蹭出细微的“嗡嗡”声。
他脸上横肉堆着。
眼神里满是怨毒。
接过梁子翁的话头道。
“彭施主所言极是。”
“梁施主的遭遇也着实可叹。”
“那赵志敬内力深厚。”
“疑似身负绝世功法。”
“前几日贫僧用金钵与他交手。”
“竟没能奈何他半分!”
“如今他虽带着梅超风这样的伤者。”
“可‘困兽犹斗’。”
“何况是他这般凶悍之人?”
“欧阳先生……”
他刻意顿了顿。
把“欧阳锋”换成了“欧阳先生”。
语气里的不满藏都藏不住。
“欧阳先生逼我等搜寻。”
“实是让我等以卵击石。”
“这差事,真是里外不是人!”
“谁说不是呢!”
“追命枪”吴青烈哭丧着脸。
双手搭在枪杆上。
脑袋耷拉着。
像是没了骨头。
“金轮法王手下就算没找到人。”
“顶多挨几句骂。”
“咱们呢?”
“天天提心吊胆。”
“白天在林子里瞎转。”
“晚上就盼着点名别念到自己名字!”
“这都搜多少天了?”
“那赵志敬又不是傻子。”
“肯定带着梅超风跑没影了!”
“也就老毒物……哦不,欧阳先生不信。”
“非觉得他们还在附近。”
“现在就怕今晚轮到哪个倒霉蛋被抽中去‘领赏’。”
“想想都觉得浑身发麻!”
“丧门斧”钱青健听得不耐烦。
干脆往地上一坐。
屁股垫着一大把枯草。
把丧门斧往旁边一插。
斧刃插在泥土里。
还晃了晃。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眼角挤出了泪。
惫懒地嘟囔。
“管他今晚是谁呢。”
“只要不是我就行。”
“哥几个。”
“我看这边草深林密,树又多。”
“随便转转算了——”
“难不成还真指望咱们这群被毒蛇吓破胆的。”
“去抓住能跟西毒拼命的赵志敬?”
“三哥说得对!”
“夺魄鞭”马青雄连忙凑过去。
弯腰点头。
脸上满是附和的神色。
“咱们就在这附近歇歇脚。”
“找棵树荫躲躲太阳。”
“等日头往西斜了。”
“就回去禀报说没发现。”
“反正这片区域这么大。”
“树密草深的。”
“他欧阳锋总不能亲自来一寸寸查。”
“能混一日是一日。”
“总比在这儿担惊受怕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声音时而高时而低。
抱怨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冒。
有对金轮法王那边相对宽松环境的羡慕。
有对欧阳锋暴虐手段的恐惧与怨恨。
有对搜寻任务的消极应付。
更有对赵志敬那等狠角色的深深畏惧。
有人说着说着。
还伸手挠了挠胳膊。
像是又感觉到了毒蛇噬咬的痒意。
有人踢着脚下的石子。
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的草木。
却没一个人愿意多走一步。
更没人有心去仔细拨开那些爬满了晨露、叶片茂密的藤蔓。
探查藤蔓之后。
是否藏着那处能遮风避雨的隐蔽洞穴。
赵志敬在洞内凝神倾听。
指尖的藤蔓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叶片上的露珠滴落在他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
见众人只是围在一处抱怨。
连正经搜寻的样子都没有。
他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看来这处洞穴。
暂时是安全的。
他缓缓收回目光。
视线落在对面的梅若华身上。
她盘膝而坐。
眉头因洞外的喧嚣再次蹙起。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是疗伤到了关键处。
外界的干扰让她难以平复内息。
连周身萦绕的微弱真气都晃了晃。
赵志敬一只右手渡过去的真气毕竟不稳。
他放轻呼吸。
缓缓抬起左手。
与梅若华四掌相对。
渡过去的真气愈发柔和。
像是一缕温水缓缓淌过她的经脉。
一边帮她稳住紊乱的气息。
一边助她对抗那因疗伤至深而愈发容易滋扰的心魔。
洞外的喧嚣与抱怨。
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模糊的背景音。
伴着风吹藤蔓的“沙沙”声。
更反衬出洞内的幽暗与宁静。
两人维系着这脆弱又关键的平衡。
每一丝真气、每一次呼吸都不敢有差。
最后的关头。
绝不能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