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春三月。
中原的风刚褪去凛冽，带着几分温润掠过南阳郡的郊野，却吹不散弥漫在天地间的暗涌。此时的北方已尽归曹氏版图，曹操破袁绍、平乌桓，声势赫赫，正屯兵许都，虎视荆襄。而荆襄九郡，仍在刘表治下，襄阳作为州治所在，更是城防严密，暗流涌动。一条通往襄阳的官道上，五骑轻装简从，正踏着晨雾缓缓前行。
道旁的杨柳刚抽新芽，嫩黄的枝条在风中轻拂，偶有几声鸟鸣划破寂静，却更显路途的空旷。郭子姌勒住马缰，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青色劲装——这是为了此行方便特意换上的男装，虽刻意束了发、压低了声线，眉宇间那份娇俏与担忧却藏不住。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目光扫过对方同样利落的黑色劲装，以及那张经过易容后显得普通却依旧难掩英气的脸庞，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
“子曦，你这带的人是不是有点少？”，郭子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四周，仿佛暗处随时会冲出刘表的兵卒，“襄阳可是刘表的腹地，城防严密，眼线众多，咱们这几个人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全交代在这儿了！”
她的目光掠过后面的三人人，那是一身素色、气质清雅的甄宓，彩英则紧紧跟在自家小姐身侧，未名则一身男装紧跟着曹子曦。
曹子曦正抬手拨弄着马鬃，闻言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她骑着踏雪，身姿挺拔，虽易容后的面容平平无奇，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笃定。
“放心吧，子姌”，她的声音清朗，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刘表又不认识我们，而且咱们都易了容，改了声线，只要行事谨慎些，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勒住马缰，等郭子姌凑近了些，才继续说道：“我们这次本来就是秘密潜入，目的是探查襄阳的布防虚实，人多了反而扎眼。你想啊，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在路上行走，难免会引起关卡守军的注意，盘问起来反而麻烦。咱们这样轻装简从，扮作寻常商旅的随从，反而更容易蒙混过关”
郭子姌听着她的话，心里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些，但仍有些不踏实。她驱马再靠近几分，两人的坐骑几乎并肩而行，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话虽如此，可那为啥还要带着宓姐？”
她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甄宓，见对方并未留意这边的私语，才接着说道，“宓姐虽是接受过训练，但毕竟是大家闺秀，鲜少经历过这种刀光剑影的凶险，带着她，这不耽误事吗？万一遇到危险，咱们还要分心照顾她”
曹子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奈的苦笑。她下意识地看向甄宓的方向，眼神复杂，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发前的情景。
那日，曹子曦正在收拾行装，挑选着此次潜入襄阳所需的信物、暗器和易容的药膏，未名站在一旁，默默地帮她整理着马匹的鞍具。就在这时，甄宓带着彩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面色坚定，眼神里满是不容置喙的执拗。
“子曦，此次襄阳之行，我要与你一同前往”，甄宓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曹子曦当时就愣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劝道：“宓儿，万万不可！襄阳乃刘表腹地，凶险万分，我们此行是秘密行动，危机四伏，你跟去，太过危险了”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甄宓微微蹙眉，语气却丝毫没有松动，“而且我不想在经历煎熬的等待了。上次征讨乌桓，我日日做噩梦，生怕你有事，这种滋味我不想再尝试了”
“可是……”曹子曦还想再劝，却被甄宓打断了。
“子曦，你不必多言。”甄宓的眼神愈发坚定，“我意已决，若是你不同意，那我便自己带着彩英前往”，她知道曹子曦心软，也知道此行的重要性，故而用了这般决绝的态度。
曹子曦看着她一脸“你说什么都不听”的执拗模样，心中顿时没了办法。她了解甄宓的性子，看似温婉，实则骨子里有着一股韧劲，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权衡再三，只能无奈应允。
此刻，听着郭子姌的问话，曹子曦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不想啊！”，那语气里的憋屈，让郭子姌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郭子姌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你不会是怕宓姐吧？”
“谁说的！”曹子曦立刻反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我这是尊重她！宓儿聪慧过人，又有见识，此次前往襄阳，或许真能帮上大忙，我怎么会怕她？”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郭子姌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戏谑。
“你笑什么？”曹子曦见状，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眉头一挑，佯怒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再笑，我揍你！”
郭子姌强忍着笑意，脸颊憋得通红，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尊重宓姐，我不笑了还不行吗？”，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甄宓似乎察觉到了前面两人的异样，驱马赶了上来。她的坐骑是一匹温顺的白马，步伐平稳，走到曹子曦和郭子姌身边时，轻轻打了个响鼻。甄宓侧头看向两人，目光落在郭子姌还带着笑意的脸上，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子姌笑的这么开心。”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如同春风拂面，却让曹子曦心里莫名一紧。曹子曦偷偷撇了甄宓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眼神清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两人在议论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就笑吧，等遇到危险了，总有你哭的时候。
她干咳了一声，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没什么，我们就是在讨论夏侯语在虎豹营的事。子姌说，夏侯语近来在虎豹营表现出众，屡立战功，父亲还特意赏赐了她呢”
郭子姌也连忙收起玩笑的神色，附和道：“是的，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说夏侯语的事”，她生怕甄宓追问下去，露出破绽，说话时眼神都有些闪躲。
甄宓何等聪慧，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神色异常，曹子曦的眼神闪烁，郭子姌则有些心虚，显然是在隐瞒什么。她柳眉微蹙，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正要开口追问，曹子曦见状，连忙抢先岔开了话题。
“对了，子姌”，曹子曦看向郭子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我们讨论的关于南方局势的那些事，你有没有和你父亲传递清楚？”
郭子姌见她转移了话题，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连忙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地说道：“说了，我出发前特意回了一趟家，把你分析的南方局势都一一告知了父亲”
她顿了顿，想起父亲当时的反应，脸上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继续说道：“父亲听后很是重视，当场就皱起了眉头，沉思了许久，还问了我不少细节。他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荆襄之地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可大意”
说到这里，郭子姌看向曹子曦，眼神里满是不解：“子曦，这件事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丞相即可，丞相一向信任你，你的话他多少会听进去一些。可你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通过我父亲来传递呢？”
曹子曦脸上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与无奈，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那里云雾缭绕，一如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进言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我前前后后找过父亲三次，每次都直言相劝，告诉他荆襄之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刘表年迈多病，其子刘琦、刘琮不和，江东孙权虎视眈眈，还有刘备，此时贸然用兵，恐有变数”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力：“可父亲现在被北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尽快统一天下，建立不世之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反对意见。他觉得，以我方的兵力，拿下荆襄易如反掌，江东孙权也不足为惧。我多说几句，他便面露不耐，甚至斥责我过于谨慎，错失良机”
郭子姌一听，顿时急了，脸上满是焦灼：“那你这不是坑我父亲吗？丞相连自己亲闺女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父亲一个谋士的话？到时候，我父亲要是在丞相面前进言，惹得丞相不快，岂不是自讨苦吃？”
曹子曦转过头，看着郭子姌焦急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几分深意：“看来你对你父亲还不了解。你父亲与我父亲，并非单纯的丞相与谋士的关系，他们是挚友，更是知己。我父亲或许听不进旁人的劝谏，但你父亲的话，他多少会放在心上”
她再次望向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而且你说错了，有些话，亲人是说不得的。我是他的女儿，在他眼中，或许永远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孩子，我的劝谏，在他看来可能只是妇人之仁，缺乏远见。但你父亲不同，他是与我父亲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是他最为信任的谋臣，你父亲以大局为重提出的建议，分量自然不同”
郭子姌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头，她虽然不太明白“亲人说不得”的道理，但看着曹子曦眼中的坚定与无奈，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你说的那些是否正确，但丞相能够平定北方，结束战乱，让百姓得以喘息，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我方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拿下荆襄，进而统一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曹子曦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心中清楚，郭子姌的想法，正是如今许都朝堂上大多数人的想法，包括她的父亲曹操。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历史的车轮一旦滚滚向前，若不及时调整方向，将会迎来怎样惨烈的结局。
赤壁之战的败局，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穿越而来的她，深知这场战役对曹操集团的重要性，一旦失利，统一天下的梦想将化为泡影，天下三分的格局也将就此形成。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反复思索着破局之法。
可所有的想法，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曹操如今手握重兵，气势正盛，早已不复当年那般虚心纳谏。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郭嘉身上。郭嘉，乃是曹操麾下最顶尖的谋士，智谋过人，算无遗策，深得曹操信任。只可惜，历史上郭嘉英年早逝，未能参与赤壁之战。后世有不少史学家曾做过假设，如果郭嘉当时尚在，以他的智谋，必定能够看出江东的虚实，识破孙刘联军的计谋，或许曹操就不会遭遇那场惨败，统一天下的进程也将彻底改变。
只是，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凶险。郭嘉是否愿意相信她的“预言”？即便郭嘉相信，他又是否有足够的精力去说服曹操？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曹子曦心中充满了忐忑，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现场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闷，甄宓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看着曹子曦神色凝重，郭子姌眉头紧锁，便轻轻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好了，咱们还是快赶路吧。如今已近午时，咱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襄阳城外的驿站落脚，不然的话，今晚又要露宿荒野了”
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的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照在官道上，暖洋洋的。但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露宿荒野不仅辛苦，还可能遭遇野兽的袭击，确实不妥。
曹子曦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思绪，点了点头：“宓儿说得对，咱们加快速度吧”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乌踏雪会意，发出一声嘶鸣，加快了脚步，未名紧随其后。
郭子姌也收起了心中的疑虑，拍了拍胯下的马，跟了上去。甄宓和彩英紧随其后，五骑人马再次踏上征途，朝着襄阳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