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楼楼内二楼雅间的窗扇半开,风裹挟着街上零星的叫卖声飘进来,却扰不散甄宓眉宇间的轻愁,她指尖捏着一卷《诗经》,目光落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字句上,心思却飘到了昨日与曦儿的坦诚相待。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叫嚷声,打破了楼内的宁静:“罪人甄肃,请曹将军责罚!罪人甄肃,请曹将军责罚!”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穿透了楼内的喧嚣,直直传到了二楼。甄宓握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紧,眉头瞬间蹙起,原本飘忽的思绪被彻底拉回。她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窗边,刚要撩开窗帘,身旁的侍女彩英已快步上前,轻声道:“小姐,我来看看。”
彩英小心翼翼地撩起窗帘一角,目光往下一扫,随即脸色微变,转过身对甄宓说道:“小姐,真的是甄肃公子,他……他光着上身,背上还捆着荆条,正跪在楼门前的空地上呢,喊得可大声了,周围已经围了好多百姓。”
甄宓闻言,心中一沉 她走到窗边,顺着彩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云景楼门前的青石板空地上,甄肃果然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沾着些许尘土,一根拇指粗的荆条紧紧捆在他背上,荆刺隐约可见,他双膝跪地,腰背却刻意挺得笔直,脑袋低垂着,姿态恭敬。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那不是甄家的二公子吗?他带着兵去打乌桓人,怎么今天跪在这儿请罪了?”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乌桓人攻城,就是因为甄肃不听曹将军的命令,擅自带人冲出去,才把曹将军给坑了!曹将军为了救他,左臂都被箭射穿了,现在还养着伤呢!”
“难怪呢!曹将军可是咱们无极城的救命恩人啊,若不是她带着人守住城池,咱们这些百姓早就成了乌桓人的刀下鬼了。甄肃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是该好好请罪!”
“可他这阵仗也太大了吧?光天化日的跪在这儿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该不会是想博个‘知错能改’的名声,让曹将军不好责罚他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同情甄肃年少冲动的,更多的却是为曹子曦抱不平。
甄宓听着这些议论,眉头皱得更紧了——甄肃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在将曦儿架在火上烤!若是曦儿严惩他,百姓或许会说她“不近人情”;若是从轻发落,又恐难以服众,坏了军中规矩。无论怎么做,最终受损的都是曦儿的名声。
“不行,得让他进来再说” 甄宓当机立断,转身对彩英说道,“走,我们下去。”
两人快步下楼,刚走到一楼大厅,负责看守云景楼的莫问便迎了上来,莫问穿着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腰间佩着短刀,见了甄宓,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见过甄小姐!”
甄宓摆了摆手,目光越过莫问,望向门外仍在叫嚷的甄肃和越聚越多的百姓,语气急切地对莫问道:“莫小姐,能否麻烦你让甄肃进来?外面人多嘴杂,再这么闹下去,恐怕会对曹将军的声誉不利!”
“甄小姐可别这么叫我!”莫问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您直接叫我莫问就行,要是让主子知道您喊我‘小姐’,她非揍我不可——主子说了,咱们都是跟着她做事的,不必讲这些虚礼。”
说完,她也不等甄宓再说什么,转头对着门外两名守着的女卫朗声道:“把甄肃带进来,让他在大厅里跪着,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两名女卫早就听得一肚子火气——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主子左臂的伤是为了救甄肃才受的。听到莫问的吩咐,两人立刻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甄肃的胳膊,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往楼内拖。
甄肃本想挣扎,可他背上捆着荆条,又被女卫死死架着,根本动弹不得,他被拖进大厅时,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甄肃疼得龇牙咧嘴,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他知道,自己今日若是敢反抗,只会罪加一等。
他勉强抬起头,目光在大厅里扫过,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甄宓时,脸上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道:“姐……让你见笑了。”
甄宓看着眼前狼狈的堂弟,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甄肃是她叔父唯一的儿子,自小跟着她长大,她看着他从顽劣孩童长成少年,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她怎能不心疼?可另一边,是曦儿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若不是甄肃不听军令,擅自出击,曦儿也不会陷入乌桓人的包围圈,更不会被箭矢射穿左臂,差点丢了性命。
她缓缓走到甄肃面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怒火:“小肃,你从小就好勇斗狠,做事只凭一时冲动,从不考虑后果。你告诉我,这次若不是你擅自行动,子曦会受伤吗?而且差点就前功尽弃吗?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后果?”
甄肃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几乎抵到胸口,脸上满是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哽咽:“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逞强,不听曹将军的命令,差点酿成大错。我这次来,是真心想向曹将军请罪的,任凭她怎么责罚我都认,只求她能原谅我这一次……”
甄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有力,还伴随着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一听便知是带兵之人。她抬头望去,只见曹昂身披亮银色铠甲,带着曹子曦、夏侯语、丁婧妍等人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到云景楼,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曹子曦一进大厅,目光便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甄肃身上——看到他赤裸的上身、背上的荆条,以及膝盖下的青石板上那点淡红血迹,她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与甄宓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随即迈步走到甄肃面前停下,语气平淡地问道:“你这是干嘛?”
甄肃听到曹子曦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颤,连忙膝行着往前挪了两步,停在离曹子曦两步远的地方,依旧低着头,声音恭敬而恳切:“末将……末将在战场上不听军令,擅自行动,导致主将受伤,今日特来领罚,请曹将军责罚!”
“你说什么?主将受伤?”
曹昂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怒火,他原本正跟丁婧妍说着军中之事,听到“主将受伤”四个字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猛地一缩,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曹子曦,上下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受伤的痕迹。
“大哥,没事”,曹子曦见曹昂如此紧张,连忙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左臂受了点小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
“小伤?”,曹昂显然不信,他知道曹子曦的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若是真的“不碍事”,她绝不会轻易提及。他转头看向站在曹子曦身后的朱穗,语气严厉地问道:“朱穗,你来说,你家主子的伤口到底怎么样?”
朱穗突然被点名,吓得浑身一激灵。她下意识地看向曹子曦,眼神中带着几分求助——主子之前特意叮嘱过,不让她在大公子面前提伤口的严重程度,怕大公子担心。可不等曹子曦给出暗示,曹昂已大步走到两人中间,挡住了她们的视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实话实说!难道还要我亲自解开她的衣裳查看吗?”
朱穗被曹昂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再也不敢隐瞒,连忙躬身回道:“回大公子,主子的左臂……左臂被乌桓人的箭矢射穿了,幸好当时孟雨姑娘带着伤药及时赶到,处理得还算及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只是箭伤太深,日后恐怕会留下旧伤,阴雨天的时候会疼。”
“啪!”
曹昂猛地一脚踹在甄肃胸口!甄肃本就跪在地上毫无防备,被这一脚踹得整个人往后飞出去,重重撞在大厅的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他滑落在地,一口鲜血瞬间从嘴角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曹昂双目赤红,指着甄肃,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许仪!把这个目无军纪、害得主将受伤的东西拉下去,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