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咸阳东偏殿的书案上,将新印制的《大秦报》映得微微发亮。墨香混合着纸张特有的草木气息,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扶苏的手指拂过报纸头版那清晰而有力的标题——《盐政新策与强国之基:论天工苑耗费之必要》。文章并未直接为天工苑辩护,而是开篇便描绘了一幅北疆风雪中,戍边将士持戈待旦、浴血奋战的图景,笔触沉郁而饱含力量。
“将士之血,染红边关冻土,其所持戈矛,所披甲胄,关乎生死,系于国运。”文章话锋一转,引出了去岁冬日献上的新式钢剑与甲片,虽未明言其威能,却以“锋锐坚韧,远迈往昔”八字,留给读者无限遐想。紧接着,笔触又落于民生,“驰道迢迢,勾连九州,漕运悠悠,输赋万里。然道路崩坏,渠堰失修,则政令不通,粮秣难继,民受其困,国承其弊。”
至此,才徐徐引出“磐石粉”(水泥)此物,称其“遇水而凝,坚若磐石,筑路修渠,事半功倍”。最后,文章才点明核心:“凡此种种,钢甲利器,磐石通途,皆出自天工苑格物之学。其初创之艰,耗费之巨,实为铸我大秦万世不移之基!昔郑国修渠,谤议盈朝,然渠成而关中沃野千里。今之天工苑,亦当如是观之。”
文章旁征博引,逻辑严密,更兼情感充沛,读来令人心潮起伏。其下署名,赫然是右丞相冯去疾与治粟内史萧何。这两位重臣的联名,无疑给文章增添了巨大的分量。
头版另一侧,则是一篇稍短的文章,以更浅白的语言解释了“盐引”与“阶梯商税”之策,强调此非与民争利,而是“规范市易,打击私贩,使守法商贾有利可图,朝廷课税有章可循,最终盐价可稳,民得实惠”。
第二版则更为接地气,图文并茂地介绍了数种新式农具的用法,虽未言明出自天工苑,但其精巧设计与提升效率之处,明眼人一看便知。还有一小块区域,写着“养生小识”,建议“饮水需沸,食物要熟,秽物远离水源”,言语朴实,却关乎日常。
“报纸已发往各郡县官署,以及咸阳城内各公示亭、市集。”黑冰台负责此事的郎官低声禀报。
扶苏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他知道,文章写得再好,关键在于反响。
效果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微妙。
朝会上,原本准备就天工苑耗费再次进言的几位官员,在看到冯去疾与萧何平静却坚定的神色后,选择了沉默。那篇文章,已将天工苑的“耗费”与“强军”、“利民”、“固国”牢牢绑定,再纠缠于钱粮数字,便显得不识大体,甚至有不顾将士民生之嫌。
民间的声音则更为直接。茶馆酒肆中,识字之人高声朗读,引来看客阵阵议论。
“原来天工苑弄出那么大声响,是为了打造更好的兵甲给北疆将士!”
“那水泥若真能快速修路,以后行商走货可就方便多了!”
“盐引……听着倒是新鲜,若能真的压住私盐,让官盐价钱落下来些,倒是好事。”
当然,也不乏质疑之声:“说得天花乱坠,谁知真假?”“耗费那般巨大,若最后弄不出名堂,看朝廷如何收场!”
但无论如何,《大秦报》成功地将争论的焦点,从“该不该花钱”引导向了“钱花得值不值”,并成功地激起了民众对“更强兵甲”、“更好道路”的期待。舆论的天平,开始向着扶苏倾斜。
下朝后,冯去疾与萧何并肩而行。
“冯相,此文一出,你我可是被殿下牢牢绑在了天工苑的战车之上啊。”萧何低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冯去疾捋了捋胡须,目光深远:“萧内史,你掌国库,当知开源之要。若天工苑真能如文章所言,则今日之耗,实为明日之利。况且,”他顿了顿,“殿下所图,非止于器用,更在于人心向背。你我看得明白。”
萧何默然点头。他精于计算,更看到了报纸引导舆论的巨大力量,以及扶苏借此推行新政的坚定决心。
扶苏站在东偏殿的窗前,听着郎官汇报市井间的种种议论,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舆论只是工具,一时的风向转变,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天工苑需要拿出更多实实在在的成果,新政需要更快显现成效,而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也不会因为几篇文章就停下脚步。
但至少,这纸上的锋芒,为他,为天工苑,也为这艰难前行的改革,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和一片更为广阔的试错空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