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的冬天,湿冷刺骨,连绵的阴雨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程理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而滞涩。《大秦报》的发行确实遏制了明面上的流言,但田茂等人的抵抗,却像这蜀地的迷雾,更加无处不在,难以捉摸。
税关前依旧冷清,大宗货物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程理派出的几路侦察人员,回报的结果大同小异:那些隐秘的小道上,确实有零星的挑夫或小车经过,但规模远不足以支撑田氏等豪商庞大的货物吞吐量。
“他们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通道,或者…用了我们想不到的方法。”程理站在税关的了望台上,望着雨幕中朦胧的成都城郭,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名被派往成都西南方向、岷江支流一带侦察的年轻税吏,浑身湿透、带着一身泥泞匆匆赶回,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曹掾!找到了!在柏灌水(古岷江支流)的一条隐秘岔流,芦苇荡深处!”年轻税吏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报告,“他们没用陆路,用的是船!小船,吃水浅,专门走那些不通航的狭窄水道!夜间行动,直接将货物从上游的庄园货栈,运到下游靠近成都的私密码头,根本不过任何陆路关卡!”
程理眼中精光一闪:“看清楚了?是哪家的船?货物是什么?”
“看清楚了!船上有‘锦华轩’的暗记!运的是蜀锦和井盐!我们还发现,他们卸货的那个私人码头,有郡守府仓曹的几个胥吏接应,连夜就将货物分散运进了城内的几家不同货栈,账目上肯定做了手脚!”
水陆并进,胥吏勾结!这才是田茂真正的命脉所在!
程理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迅速下令:“加派人手,盯死那条水道和那个私人码头!记录每一次船只往来的时间、货物种类、数量,以及接应胥吏的样貌、姓名!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拿到最完整的证据链!”
同时,他亲自执笔,为下一期的《大秦报》蜀郡版撰写文章。这一次,他不准备再泛泛而谈,而是要精准打击。
数日后,新一期的《大秦报》在成都街头亮相。头版依旧是朝廷政令和商税解读,但在次版的“郡县治绩”栏目,却刊载了一篇题为《褒廉吏,正风气》的短文。文章大力表彰了成都西市一位名叫王谨的市掾,称赞他“恪尽职守,拒贿千金,严格执行市易之法,使奸商无所遁形”,并详细描述了他如何顶住压力,查处了一起违规交易的事迹。
这王谨,正是前几日暗中向程理透露过一些胥吏与豪强勾结内情的低级官吏。程理此举,既是对忠诚者的奖励,也是一次公开的站队和分化。
文章虽未点名批评任何人,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却让那些与田氏勾结的胥吏们坐立不安。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柏灌水走私通道刚刚被发现,做贼心虚者更是感到芒刺在背。
效果立竿见影。就在报纸发行后的第二天夜里,一名在郡守府户曹任职的书佐,冒着雨偷偷来到了市税曹衙署后门。
“程…程曹掾,”书佐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小的…小的有罪,之前受了田家些许好处,为他们…为他们遮掩过几次货单…”
程理看着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平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功折罪的机会,就在眼前。”
那书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将他所知的关于田氏利用柏灌水水道走私,以及勾结仓曹、户曹几名胥吏做假账、偷漏税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与程理侦察到的情况相互印证,细节更加丰满。
人证、物证即将齐全!程理心中大定。他知道,收网的时刻快要到了。田茂在蜀郡编织的这张大网,已然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咸阳,天工苑。
扶苏正在视察活字印刷的改进情况,玄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了最新的密报。
扶苏走到一旁,展开细看。
“沛县刘季,其妻吕氏之兄长吕泽,近日从单父县来投,携部分家资。吕泽颇通武艺,善交际,刘季得其助,声势略涨。其与狱掾任敖关系更密,似在借助其影响力,为一些市井纠纷充当‘说和’之人,从中牟利并培植人望。”
“吴中项梁,借郡守殷通之力,以‘清剿水匪’为名,获得部分官方许可,其麾下武装得以半公开活动。项羽于太湖荒岛演练战阵愈发频繁,已能初步指挥百人进行简单的迂回包抄。”
“张良方面,有新发现。其一名秘密信使在旧齐之地被捕,虽服毒自尽,但身上搜出密信残片,上有‘税政之弊,民怨可用’及‘可联络南阳残余’等字样。显示其确在积极利用商税推行引发的矛盾进行串联。”
扶苏合上密报,眼神幽深。
刘季开始吸纳外部资源,构建更复杂的关系网;项氏叔侄竟能借官府之名壮大自身,这会稽郡守殷通,其心可诛;而张良,果然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新政打击的势力残余。
他沉吟片刻,对玄癸吩咐道:“给蜀郡程理去信,授其临机专断之权,若证据确凿,可联合郡守府,对涉案豪强与胥吏,立即采取行动,务必一击即中,震慑全郡!”
“至于殷通…”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搜集其与项氏往来过密、可能徇私枉法的证据,密呈御史大夫冯劫。这等封疆大吏,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反而与地方势力勾结,便该动一动了。”
乱象已显,他必须更快地剪除羽翼,在那些潜在的危险真正形成燎原之势前,将它们扑灭在萌芽状态。蜀郡的突破口,必须尽快转化为决定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