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炭火依旧,只是御案之后嬴政的咳嗽声,似乎比前几日又频繁了些。扶苏垂首立于下首,心中忧虑,却知此刻更需稳住朝局。
他将近日商税推行,《大秦报》发行后三地的反应,以及萧何制定的后续应对之策,条理清晰地禀报了一遍。
“…故儿臣与萧何议定,南阳以查账、平物价、禁旧币三策破其困局;蜀郡则需寻得实证,敲山震虎;咸阳重在巩固,示之以公。舆论之上,《大秦报》将持续引导,刊载税款具体用途,以安民心。”
嬴政静静听着,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待扶苏说完,他缓缓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应对尚可。新政初行,遇阻乃必然,能迅速稳住阵脚,借报纸发声,你与萧何,做得不错。”
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看向扶苏:“然,此报纸权柄日重,一字一句,关乎社稷。编撰之人,必要慎之又慎,审核之制,必要严之又严。切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扶苏肃然应道。他明白,父皇这是在肯定他能力的同时,也在提醒他掌控舆论工具伴随的巨大风险。
从章台宫出来,扶苏并未回自己的宫殿,而是转道去了位于宫城西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偏殿。这里,是黑冰台在宫内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一个身着玄色常服,面容普通到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男子,正静候在那里。他便是如今黑冰台的实际负责人,代号“玄癸”。
“殿下。”玄癸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无波。
“不必多礼,有何进展?”扶苏直入主题。
玄癸从袖中取出几卷薄薄的羊皮纸,上面是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报。
“第一份,沛县,刘季。”玄癸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据报,刘季自萧何去后,虽无固定营生,然在沛县市井之中,声望日隆。与屠狗者樊哙、丧事鼓吹周勃、车夫夏侯婴等人交往愈发密切,常聚饮于酒肆,言语间…偶有非议时政之举。”
“近日,其人多方打听咸阳动向,尤其关注萧何大人之近况及《大秦报》之由来。据潜伏者观察,其人看似豁达不羁,实则心思缜密,善于笼络人心,非甘于平庸之辈。”
扶苏接过那份密报,仔细看着上面关于刘季日常言行、交往人员的记录,眼神微凝。历史的惯性,或者说某些人天生的特质,果然难以完全磨灭。
“继续监视。”扶苏沉声道,“记录其核心交往人员名单,重点关注其是否有聚众、敛财、或与地方胥吏异常往来之举。暂无实证前,不必打草惊蛇。”他要看看,这条潜龙,在没有历史机遇的情况下,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诺。”玄癸应下,递上第二份密报,“第二份,吴中,项梁、项羽。”
“项梁深居简出,然与吴中故楚贵族、豪强子弟往来频繁,暗中资助、庇护不少亡命之徒。其侄项羽,勇力惊人,曾于酒后当众举起祭祀之鼎,吴中子弟皆畏服。近日常出入山林,似在演练武艺,其麾下已隐隐聚集起一股以游侠、亡命为主的力量,约数十人,皆悍勇之辈。”
“此外,项梁与现任会稽郡守殷通,近来有过数次‘偶遇’与私下饮宴,所谈内容不详,但关系似在拉近。”
扶苏眉头微蹙。项氏叔侄,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勇冠三军,再加上试图渗透地方官府,其威胁程度,远比还在市井厮混的刘季要大得多。
“增派得力人手,务必潜入其核心圈层。”扶苏指令明确,“我要知道他们暗中积蓄的武力具体规模、装备情况,以及项梁与殷通交往的真实目的。必要时,可在其内部制造一些不起眼的矛盾,延缓其整合速度。”
“明白。”玄癸记下,呈上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密报,“第三份,关于博浪沙主谋,张良。”
“经数月排查,追踪旧韩贵族网络,现已基本确定,张良伤愈后,主要活动于旧魏、旧韩交界一带,行踪诡秘。我方损失两名好手,才确认其与旧魏名士张耳、陈馀等人已有联络,似在暗中串联六国遗老遗少,图谋不轨。”
“然张良极其警觉,反追踪能力极强,目前尚未锁定其确切藏身之所。其联络多用死信箱与单线联系人,难以顺藤摸瓜。”
扶苏看着密报上“张良”、“张耳”、“陈馀”这些名字,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这才是最危险的敌人,智慧超群,意志坚定,且拥有广泛的反秦人脉。
“不惜代价!”扶苏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重点监控张耳、陈馀及其相关人员的动向。对于张良,寻其踪迹是第一要务,若能锁定,不必请示,寻机格杀!若生擒困难,则以严密监控为主,务求掌握其全部联络网络与图谋计划!”
他绝不允许这个差点在历史上毁掉大秦根基的谋士,再有机会掀起风浪。
“属下遵命!”玄癸感受到扶苏话语中的杀意,肃然应道。
玄癸悄无声息地退下,偏殿内只剩下扶苏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思绪翻涌。
内部的改革刚刚起步,外部的豺狼虎豹却已环伺。刘季的市井之望,项羽的武力凝聚,张良的阴谋串联…这些原本在历史不同时段爆发的危机,如今却因他的出现和变革,可能提前或同时涌现。
“也好…”扶苏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既然迟早都要来,那便趁我还掌控着大势,将你们一一找出,或驯服,或…铲除!”
他转身,大步离开偏殿。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已做好了双线作战的准备。明处,继续推行他的强国新政;暗处,一张针对所有潜在威胁的大网,正开始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