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南方走，那股令人心悸的震动感就越强烈。
那不仅仅是地面的颤抖，而是整个空间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龙骨在深海的水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
迷雾开始变得稀薄，但空气却变得粘稠无比。
每迈出一步，都要消耗平时十倍的力气。重力正在紊乱，脚下的废墟时而重如泰山，时而轻如鸿毛，无数碎石违背物理常识地漂浮在半空，然后又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拍在地上，化作齑粉。
“大圣……”
地藏王菩萨趴在孙悟空背上，声音更加虚弱，“这里的法则……彻底乱了。前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质量奇点’，正在强行扭曲周围的一切。”
“奇点？”孙悟空冷笑一声，金箍棒随手拨开一块飞来的巨石，“管他什么点，就算是天塌了，那呆子也能用肚皮顶回去。”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握着铁棒的手却微微出汗。
因为那种名为“危险”的直觉，正在疯狂刺痛他的神经。
突然——
“轰隆隆！！”
前方那灰暗的地平线上，突然掀起了一道高达数百丈的尘埃巨浪。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嘶吼声。
“那是……”孙悟空瞳孔一缩。
兽潮。
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的“锈蚀兽”和“逻辑残渣”，像是一片黑色的海啸，正疯狂地向着这边涌来。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是由无数齿轮拼凑的巨蟒，有的像是长满了人脸的肉球。但此刻，这些原本凶残无比的怪物，眼中却只有同一种情绪——恐惧。
极度的恐惧。
它们不是在冲锋，而是在逃命。
仿佛在它们身后，追赶着什么比地狱还要恐怖的东西。
“快让开！”
孙悟空低喝一声，身形一闪，带着地藏王躲到了一座还算坚固的残破神殿顶端。
黑色的兽潮如洪流般从神殿下方冲刷而过。那些怪物相互践踏、挤压，无数残肢断臂横飞，甚至有怪物为了跑得快一点，不惜撕碎挡路的同类。
“它们在怕什么？”地藏王看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喃喃自语，“在这死掉的时间里，还有什么能让这些没有理智的怪物如此惊恐？”
孙悟空没有回答。
他站在神殿顶端，任由狂风吹乱他金色的毛发。那一双火眼金睛，死死地盯着兽潮涌来的反方向——那个处于风暴中心的源头。
在那里，天地是黑色的。
不是那种没有光的黑，而是一种连光线都被强行吞噬、扭曲、撕裂的“绝对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中心，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距离太远，哪怕是火眼金睛也有些模糊。
孙悟空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肥头大耳的身影。
记忆中的猪八戒，总是扛着那把笨重的钉耙，腆着个大肚子，走几步就要喊累。
“猴哥，歇会儿吧，俺老猪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猴哥，这妖怪太凶，咱们散伙吧，俺回高老庄，你回花果山。”
“师父！大师兄他又欺负我！”
那个贪吃、好色、懒惰、遇到危险总是第一个想跑，却又总是在关键时刻被孙悟空揪着耳朵拽回来的呆子。
那个西游路上最大的笑料，那个总是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的师弟。
“呆子……”
孙悟空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怀念的笑意，“这么大的阵仗，你这会儿怕是早就吓得钻进地缝里，正撅着屁股喊救命吧？”
然而，下一秒。
一阵狂风吹散了前方的尘埃。
孙悟空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那幅足以让他铭记终生的画面。
那不是猪。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身高九尺、魁梧如山、身披残破银色战甲的男人。
他没有猪头，没有獠牙，只有一张如刀削斧凿般冷峻的脸庞。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那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结果，但他身上那股如渊如狱的恐怖气势，却让周围的空间都在瑟瑟发抖。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孤峰，阻断了时间的洪流。
在他脚下，堆积着如山的尸骸。黑色的机油和灰色的血水，已经淹没了他那双早已磨损的战靴。
而在他手中，握着的也不是什么农具。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引力波动的重兵器——上宝沁金耙。
此刻，这柄兵器的九根齿钉上，正缠绕着黑色的闪电。那不是雷电，那是空间被撕裂后产生的**“虚空裂缝”**。
“这是……天蓬？”
孙悟空的喉咙有些干涩。他几乎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了。
没有嬉皮笑脸，没有懦弱畏缩。
那个男人站在兽潮的必经之路上，面对那回头反扑、试图淹没他的数千只精英级怪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冷。
冷得像是一块在天河底沉睡了亿万年的寒冰。
“吼！！”
几只体型巨大的“熵魔”发现了这个拦路者，咆哮着扑了上来。它们张开足以吞噬坦克的大嘴，想要将这个渺小的生物撕碎。
那个男人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旋转的黑色星云。
然后，他抬起手中的九齿钉耙，对着前方，重重地——
一筑。
“天河·镇压。”
低沉的嗓音，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轰！！！
刹那间，孙悟空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那并不是形容词，而是物理层面上的颠倒。
在九齿钉耙落下的瞬间，以前方那个男人为中心，方圆千米之内的重力系数，在一瞬间被放大了一万倍！
没有爆炸的火光，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沉闷的挤压声。
噗嗤——
那几只扑在半空中的巨大熵魔，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就瞬间崩塌、压缩，变成了几张薄薄的、贴在地上的“纸片”。
紧接着，大地塌陷。
坚硬的神尸废墟，在那恐怖的重力下像豆腐一样碎裂、下沉。一个直径千米的巨大深坑，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而那些处于重力场范围内的数千只怪物，无论体型大小，无论防御强弱，在这一刻全部被压成了肉泥，然后被吸入那个深坑的中心，彻底消失。
一击。
清场。
天地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钉耙锄地的姿势，站在那个巨大深坑的边缘。他身上的银甲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铠甲承受不住重力负荷的声音。
但他纹丝不动。
他就像是一颗恒星，虽然沉默，却用引力统御着这片星河。
“咕噜……”
神殿顶端，地藏王菩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是……那是你师弟？”地藏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大圣，你管这叫……呆子？”
这哪里是呆子？这分明就是一尊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绝世杀神！
孙悟空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眼中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心疼，最后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看懂了。
他看懂了那天蓬元帅法相背后的东西。
那是八戒。
但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喊饿的八戒了。
在这死掉的时间里，在这无尽的孤独与绝望中，那个曾经只想偷懒的猪，被迫拿起了武器，被迫收起了所有的软弱，被迫把自己变成了一堵墙。
一堵挡在所有怪物面前，名为“天蓬”的绝望之墙。
“你这呆子……”
孙悟空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能感觉到，八戒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那种力量太过狂暴，每一次使用都在透支他的生命。
那个男人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但他用钉耙死死撑住了地面，硬生生没有倒下。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那双漆黑如墨、旋转着星云的眼睛，穿过漫天尘埃，穿过层层废墟，准确地落在了神殿顶端的孙悟空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那个冷酷如冰、杀人如麻的统帅，在看清孙悟空面容的瞬间，脸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寒冰面具，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里，黑色的星云停止了旋转，慢慢恢复成了原本憨厚、却布满血丝的瞳孔。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手中的九齿钉耙发出“当啷”一声，差点脱手。
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哭着扑过来喊“大师兄”。
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地擦了擦脸上沾染的黑色机油，像是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到了对方。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确定的颤抖：
“猴……猴哥？”
“俺老猪……是不是又饿出幻觉了？”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再也压抑不住胸腔中翻涌的情绪。
他猛地从神殿上一跃而下，红色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扑向那个孤独了太久的银甲身影。
“幻觉你个大头鬼！”
“呆子！站在那别动！”
“俺老孙……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