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的春意,如同打翻了的胭脂缸,浓酽酽地浸染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皇城的朱墙内,柳丝拂过碧波,桃李争艳枝头,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一种甜腻的、属于生命勃发的躁动气息。然而,在这片极致繁华与绚烂之下,缀锦宫的主人伍元照,却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不安,仿佛脚下华丽的锦毯之下,并非坚实的地基,而是暗流涌动的冰河。
清明祭祖那场未曾真正爆发的风波,如同投入太液池的一颗石子,表面涟漪散去,水面重归平静,但水下被惊动的暗影,却已悄然改变了游弋的轨迹。当日那名被临时调来的内侍,确实表现得无可挑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在礼制的框架内,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反而更让伍元照心生警惕。这种过于完美的“规矩”,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她事后通过老宦官递向那位“突发急病”原定内侍的试探,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回音。这沉默,比任何回应都更令人心悸。要么是对方隐匿极深,暂避锋芒;要么,这本身就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想制造事端,也在试探她的深浅与反应。
危机暂解,但伍元照非但没有放松,心中的弦反而绷得更紧。萧淑妃的敌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上次未能落下,下次只会更加刁钻狠辣。她像一只在蛛网边缘挣扎的飞蛾,必须用尽全部心神,去感知每一丝微风的异动,才能避免在下一波攻势中被彻底黏住,万劫不复。
就在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下,身体内部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显现。起初是月信迟了数日,她只当时近清明,劳心费力所致,并未十分在意。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晨起时喉头泛起的轻微恶心,以及对气味近乎病态的敏感——尤其是她素日里颇为喜爱的、皇帝赏赐的御用龙涎香,如今闻来竟觉得胸口发闷,隐隐欲呕。
这一日,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伍元照便被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唤醒。她急忙起身,伏在床沿,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喉间酸涩,眼眶泛红。
“娘娘!”守夜的云岫闻声立刻惊醒,快步上前,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写满了担忧,“您这已是连着好几日了,脸色也差了些。还是让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总这么拖着,伤了根基可如何是好?”自祭祖事后,云岫更是将伍元照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伍元照就着云岫的手漱了口,用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靠在引枕上缓气。窗棂透进的微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那双平日里清亮睿智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翳。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生育过皇子礼弘的经历,让她对这些征兆有着本能的警觉。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莫非,是又有了?
这念头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在这个萧淑妃步步紧逼、皇后态度微妙、自身根基尚未完全稳固的当口,再次有孕,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这孩子,是巩固圣眷的阶梯,却也是招致更多明枪暗箭的活靶子。
她沉吟良久,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被的一角,直到那丝绸被捻得发热,才低声道:“云岫,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声张。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避开众人耳目,请一位资历老、口风紧的太医来。就说我近日有些失眠心悸,精神不济,请他来请个平安脉。”她需要确切的答案,但在答案揭晓之前,这个消息必须被牢牢锁在缀锦宫的高墙之内。
“是,奴婢明白。”云岫是宫中老人,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深意。她服侍伍元照重新躺好,细心地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出去,亲自安排这桩隐秘之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却不失严谨的老太医,提着药箱,随着云岫悄无声息地进了缀锦宫的内殿。此乃是太医院的孙太医,年过花甲,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妇科千金科,但因性情耿直,不喜钻营,多年来并未能跻身最得势的太医之列,平日只负责几位低位妃嫔的平安脉,口碑却极好,是云岫斟酌再三后选定的稳妥人选。
“老臣参见昭仪娘娘。”孙太医恭敬行礼,声音平和。
“孙太医不必多礼,有劳您跑这一趟。”伍元照半倚在软榻上,手腕下早已垫好了迎枕,覆着一方极薄的素色丝帕。
孙太医道了声“得罪”,便凝神静气,三指搭上伍元照的腕脉。内殿里静得能听到铜壶滴漏细微的“嘀嗒”声,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云岫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孙太医的表情。只见他初时神色如常,片刻后,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搭脉的手指稍稍调整了力度,探得更深了些。时间一点点流逝,孙太医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了然于胸的慎重,继而化作恭谨的喜色。
他缓缓收回手,起身,后退一步,然后深深一揖:“恭喜昭仪娘娘,贺喜昭仪娘娘!娘娘这是喜脉无疑!依脉象看,滑利如珠,应是一月有余,胎气初凝,根基尚稳,实乃大吉之兆!”
尽管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但听到这确凿无疑的“喜脉”二字从太医口中说出,伍元照的心还是猛地一撞,仿佛一面沉甸甸的鼓被擂响。一股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那是孕育新生命的本能喜悦,但随即,更庞大、更冰冷的忧虑便如潮水般涌上,将那点喜悦冲得七零八落。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新生命,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风险与危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羞怯的红晕,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多谢孙太医。只是……此事关乎皇嗣安危,在本宫亲自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前,尚需谨慎。今日诊脉之事,以及这喜脉的结果,还请太医务必守口如瓶,太医院的脉案记录,也请暂缓几日。”
孙太医在宫中沉浮数十载,深知这朱墙碧瓦之下的波谲云诡。妃嫔有孕,尤其是得宠妃嫔有孕,从来都是福祸相依。他见伍元照如此谨慎,心下更是明了,连忙躬身道:“娘娘放心,老臣明白其中利害。此乃初次诊察,未及定论,老臣自当谨守本分,绝不外传。只是娘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最忌劳神忧思,还需静心养胎为上。老臣这就开几副温和滋补、固本安胎的药膳方子,娘娘可酌情选用,若有任何不适,定要随时传召老臣。”
“有劳孙太医费心。”伍元照示意云岫。云岫早已备好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是足色的金锭。伍元照亲手接过,递向孙太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权当是给太医的润笔之资。日后本宫这一胎,少不得要多多倚重太医的妙手回春。”
孙太医推辞一番,见伍元照态度坚决,便诚惶诚恐地收下,再次保证道:“娘娘厚赏,老臣愧领。定当竭尽所能,护佑娘娘与皇嗣周全。”这才躬身退出了内殿。
太医一走,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云岫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欣喜,声音都带着颤:“娘娘!这真是天大的喜讯!陛下若知晓,不知该有多高兴!咱们缀锦宫,总算又有了盼头!”她仿佛已经看到小皇子或小公主降生后,主子地位更加稳固的景象。
伍元照却无多少喜色,她抚着小腹,目光投向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眼神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凛冽:“云岫,喜事自然是喜事。但你要记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喜讯往往比噩耗传得更快,也更容易变成催命的符咒。如今萧淑妃视我为眼中钉,皇后娘娘心思难测,前朝后宫关系盘根错节,弘儿尚且年幼……此时有孕,你我便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云岫闻言,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神色也变得凝重:“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忘形了。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伍元照沉吟片刻,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
? 信息铁幕: 严令云岫及另外两名绝对心腹的掌事宫女守口如瓶,缀锦宫上下一切必须维持原状,不得流露半分异样。饮食茶水,暂由云岫亲自在小厨房打理,不经任何外人之手。所有进出物品,均需严格检查。
? 姿态调整: 以“清明祭祖略感风寒,需静养数日”为由,婉拒了一切非必要的请安、游园和聚会(幸好皇后为显贤德,已减省了部分晨昏定省,影响不大)。但对于皇帝可能临幸或宫中大型庆典,则需酌情露面,且要精心打扮,掩饰孕初的憔悴,营造一切如常的假象,避免过早引起猜忌。
? 内部清洗: 借由一次小由头(如一名负责洒扫的三等宫女当差时打碎了并不珍贵的花瓶),伍元照对缀锦宫所有宫人进行了一次不动声色的梳理。将几个平日里嘴不够严实、或背景有些模糊、可能与长春宫或凤仪宫有间接关联的宫人,以“办事不力”或“调往更需处”为名,明升暗降或直接调离了核心岗位,进一步净化了内部环境,如同筑起更高更紧的篱笆墙。
? 暗中储备: 吩咐绝对可靠的首领太监常福,通过几条隐秘的、与宫内势力瓜葛较少的渠道,零散地、分批地悄悄购入一些孕期可能用到的上等药材(如阿胶、党参)、柔软透气的棉布、以及一些不易被做手脚的日常用品,以备不时之需,且绝不集中采购,以免打草惊蛇。
【系统提示:确认怀孕(孕早期)。成功实施初级信息封锁与内部管控。触发“孕期高危生存模式”。宿主对潜在风险认知清晰,策略部署具备前瞻性。生存压力指数显着提升。获得状态:孕期(部分生理属性出现暂时性波动,易疲劳、恶心,需注重休养与营养)。望宿主善用规则,谨慎前行。】
四月初一,朔日朝参后的契机
秘密保守了近十日后,伍元照心知肚明,纸终将包不住火。身体的细微变化或许能瞒过外人,但绝对瞒不过日夜相伴的贴身宫人,以及……那些时刻盯着缀锦宫的眼睛。月信迟滞已久,再拖下去,流言只会更甚。她必须主动出击,掌控公布消息的最佳时机。
四月初一,朔日大朝。皇帝李治在接受了百官的朝拜后,惯例会前往两仪殿批阅奏章。伍元照算准了时间,在估计皇帝处理政务间歇、心情相对松弛的时刻,派了常福前往两仪殿,恭敬递话,称“昭仪伍氏有要事,恳请面圣陈情”。
李治对伍元照的印象颇佳,尤其是她抚养皇子礼弘尽心,前番清明祭祖又表现得沉稳得体,闻讯后并未犹豫,便宣她进殿。
伍元照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浅樱色素面宫装,既不显张扬,又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柔和;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淡扫蛾眉,薄施胭脂,巧妙地掩盖了孕早期带来的些许憔悴与疲惫,反而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风致。
她扶着云岫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入庄严肃穆的两仪殿。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浓郁,让她胃里微微不适,但她强行压下,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仪态万方。
“爱妃平身。”李治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看来,目光温和。他见伍元照衣着素雅,气色虽经修饰仍能看出一丝不足,不由关切道:“朕瞧你脸色似不如往日红润,可是身子还未养好?若有不适,定要让太医仔细诊治,切勿耽搁。”
伍元照起身,并未立即抬头,而是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颤抖里混杂着羞涩、喜悦与努力维持的镇定:“回陛下,臣妾……臣妾并非身子不适。乃是前几日孙太医请平安脉时,诊出……诊出臣妾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臣妾……臣妾心中惶恐又欢喜,不敢隐瞒天听,特特前来禀报陛下。”说到最后,她方才抬起眼,目光盈盈如水,充满了全然的依赖与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勇敢地迎向皇帝的目光。
李治明显怔了一下,似乎一时未能消化这个消息。随即,他脸上迅速绽开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霍然从御案后站起身:“哦?果真?爱妃你……你又有了朕的骨肉?”他几步绕过堆积如山的奏章,走到伍元照面前,亲手扶住她的双臂,仔细端详她的脸庞,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太好了!真是天佑我皇唐,喜事连连!爱妃,你为朕,为皇家开枝散叶,功莫大焉!”
他握着伍元照的手,掌心温热,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开怀:“只是朕看你清减了些,定是辛苦所致。从今日起,你万事皆不必操心,只安心在宫中静养。缺什么、短什么,尽管遣人来告诉朕,或者直接去内务府支取,朕已吩咐下去,一应份例皆按最高标准供给,断不可委屈了你和朕的皇儿!”这番关怀,比之她怀礼弘时,似乎更添了几分热切与重视。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位份更高,或许是因为她抚养礼弘得了圣心,又或许,仅仅是皇帝对子嗣昌盛的纯粹喜悦。
“臣妾与腹中孩儿,能得陛下如此垂怜挂念,实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伍元照顺势微微倚向皇帝身侧,声音柔婉,带着感激涕零的哽咽,“只是……此事刚刚确定,臣妾想着,于情于理,都该即刻禀明皇后娘娘才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摄六宫,臣妾不敢失了礼数。”
“嗯,爱妃思虑周全,皇后那里确该去禀报一声。”李治对伍元照的知礼识大体非常满意,点头称是,“皇后素来贤德宽厚,知晓你再度有孕,定然也会为你高兴。你且去凤仪宫回禀皇后吧,朕稍后处理完这几件紧急政务,也会过去看看。”
“是,臣妾遵旨。”伍元照恭顺应下,心中稍定。在皇帝这里过了明路,并且得到了明确而隆重的关怀指示,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总算走得稳妥踏实。皇帝稍后也要去凤仪宫,这无形中也为她在皇后面前增添了几分底气。
从庄严肃穆的两仪殿出来,春日暖阳照在身上,伍元照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接下来要去面对的,是那位心思愈发深沉难测的王皇后。
凤仪宫一如既往地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宁静,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比别处缓慢。王皇后端坐在正殿凤座上,穿着常服,脸色依旧带着些病后的苍白,听闻伍元照有要事禀报,她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
伍元照依礼参拜,然后将有孕的消息,用同样恭敬而略带羞涩的语气再次禀明。
王皇后听完,脸上瞬间掠过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神色。有惊讶,有意料之中,有深藏的黯然与失落,甚至有一丝不易捕捉的尖锐情绪,但所有这些,都被她强大的自制力迅速压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端庄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伍昭仪有喜了?这……这真是天大的喜事。陛下子嗣昌盛,是国朝之福,亦是祖宗庇佑。”她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疏离感,“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最是金贵,要好生将养,那些琐碎的请安问礼,能免则免,一切以皇嗣为重。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内务府若有不周,直接来回本宫。”
她吩咐身旁的女官:“去将本宫库里那支上好的百年老山参,还有前儿辽东进贡的雪蛤,一并取来赏给伍昭仪,给她补补身子。”
“臣妾谢皇后娘娘恩赏!”伍元照跪拜谢恩,态度比以往更加谦卑恭顺,不敢流露出半分因有孕而生的得意,“娘娘如此关怀,臣妾感激不尽,定当谨遵娘娘教诲,安心养胎,不负娘娘厚望。”
她心知肚明,王皇后心中的苦涩与嫉妒,只怕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要深重得多。皇后入主中宫多年,却始终无所出,这不仅是她个人的痛处,更是她地位的最大隐忧。如今,一个接一个的妃嫔传出喜讯,尤其是她这个曾经需要依附她、如今却隐隐有自立之势的昭仪再度有孕,无疑是在皇后心头又扎了一根刺。这份“贤德”的赏赐背后,藏着多少不甘与怨怼,伍元照一清二楚。
从凤仪宫出来,伍元照知道,消息的闸门已经被彻底打开。果然,不出半日功夫,“缀锦宫伍昭仪再度有孕”的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各种复杂的目光与心思,迅速传遍了宫苑的每一个角落。
四月初,各方反应与暗潮汹涌
消息传开,后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顿时暗潮汹涌,波澜迭起。
皇帝李治的喜悦是公开且持续的。接连几日,赏赐如同流水般涌入缀锦宫:从御药房珍藏的珍稀药材、江南新贡的顶级云锦绸缎,到内廷造办处精工打造的首饰玩器,甚至还有外邦进贡的稀奇水果。皇帝还特意过问了一次伍元照的膳食,叮嘱太医令,必须五日一请平安脉,确保万无一失。这份隆宠与重视,让六宫侧目,也让无数人心思活络或嫉恨交加。
皇后王淑真那边,除了最初那份厚重的赏赐,后续便没了太多动静,依旧以静养身体为由,深居简出。但伍元照能清晰地感觉到,凤仪宫对缀锦宫的“关照”无形中严密了许多。往来传递消息的宫人似乎更频繁了,一些原本并不起眼的、负责庭院洒扫或物品传递的低等宫人,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这种“关照”,是保护,是监视,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伍元照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更加谨言慎行。
而长春宫萧淑妃的反应,则最为耐人寻味。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发作,甚至在一次妃嫔齐聚向皇后请安(伍元照以胎象需静养为由未出席)的场合,还能对着众人,挤出一丝堪称“和善”的笑容,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伍昭仪真是好福气,这接二连三的喜讯,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呢。” 话虽如此,长春宫近日的低气压,却几乎每个靠近的宫人都能感受到。据常福暗中观察回报,萧淑妃在得知消息的当日,便屏退左右,独自在殿内静坐了近一个时辰,随后才召见了其父萧侍郎通过特殊渠道送进宫的心腹嬷嬷,密谈许久。之后,萧淑妃对宫务的掌控欲达到了新的高度,尤其针对与缀锦宫相关的份例发放、物资调配、人员派遣等事宜,检查得格外科刻和细致,处处以“皇嗣安危重于泰山,丝毫马虎不得”为名,行掣肘探查之实。
那些位份较低的妃嫔,如刘氏、郑氏等,或是出于讨好,或是随大流,纷纷派人送来贺礼,言辞恳切。而之前明显倒向萧淑妃的张才人之流,则态度暧昧,送来的礼物也显得敷衍了事,透着一股不情不愿。
面对这纷至沓来的关注与暗流,伍元照始终秉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她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露面(如皇帝驾临时),几乎足不出缀锦宫,对外一律称“孙太医叮嘱,胎象初凝,需绝对静养,不宜见客”。对皇帝的厚赏,她必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感激与依赖;对皇后的赏赐,则更是恭敬有加,礼数周全;而对萧淑妃那看似关心、实则试探的言语,她回复得愈发谦卑谨慎,言语间将自己置于弱势,绝不给对方任何借题发挥、指责她恃宠而骄的机会。
她深知,怀孕初期这头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定、最容易出事的阶段,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试探、甚至下黑手的关键时期。她必须像守护绝世珍宝一样,调动全部的心神与智慧,为自己和腹中这块悄然生长的血肉,构筑起一道尽可能坚固的防线。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或者说,敌人的手段,总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这一日,又到了孙太医例行请平安脉的日子。老太医凝神诊脉许久,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慢慢蹙紧,脸上露出一丝疑虑。
“孙太医,可是……胎象有何不妥?”伍元照一直密切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顿时一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孙太医沉吟片刻,挥挥手示意云岫让周围侍立的宫人都退到殿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不必过于惊慌,总体脉象看来,胎气根基尚属安稳。只是……老臣斗胆请问,娘娘近日起居,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气味?或是用了与以往不同的熏香、香囊、胭脂水粉之类?脉象略见浮滑躁动之象,似有轻微血热扰动胎宫,此于安胎极为不利,长久下去,恐有隐患。”
伍元照心中猛地一沉!她近日饮食万分小心,皆是云岫亲自在小厨房盯着,选用最新鲜的食材,烹调过程不容他人插手。熏香更是自察觉有孕后便彻底停用,胭脂水粉也只用最寻常、绝无添加的品类。唯一特别的……她凝神细想,前两日,内务府按春季份例,送来了一批新裁制的春装,料子都是上好的,只是当时她便觉得,那几件衣裳上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往年防蛀药草的清冽气味,闻之下有些胸闷,但因忙着应对各方反应,并未深究。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她立刻对云岫道:“云岫,快去将前日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几件春装,尤其是那件鹅黄底绣缠枝莲的和那件湖碧色暗花缎的,取来给孙太医过目!”
云岫脸色也变了,立刻转身去取。很快,两件叠得整整齐齐、光鲜亮丽的新衣被捧了过来。
孙太医接过衣裳,并未急着凑近,而是先远远看了看色泽,然后才小心地拿起,放在鼻下寸许的位置,轻轻扇闻。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又用手指仔细捻搓布料纹理,甚至对着光仔细查看线脚和里衬。良久,他放下衣裳,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娘娘,”孙太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若老臣所断不错,这两件衣裳在熏染防蛀药草时,被人极其隐秘地掺入了微量的‘番红花’粉末!此物气味特殊,性烈,有活血通经之效,于寻常人无碍,但对孕妇,尤其是孕早期妇人,乃是剧毒之物!虽因分量极轻,气味被其他药草掩盖,一次接触无大碍,但若日日穿着,药性经由肌肤缓缓渗入,积少成多……后果不堪设想!”
伍元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内务府!又是内务府!上次是祭祖时的内侍调动,这次竟是如此阴毒隐秘的手段!若非孙太医经验极其老道,对药材气味敏感至极,她几乎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届时胎儿不保,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与熊熊怒火,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孙太医,此事……可能确定?”
“十有八九!”孙太医语气斩钉截铁,“番红花之气,老臣行医数十年,绝不会错认!此物罕见价昂,能用在此处,其心可诛!”
“好,本宫知道了。有劳孙太医慧眼,救本宫与皇儿于无形。”伍元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在查明真相之前,还请太医务必守口如瓶,对外只言本宫胎象平稳,需继续静养即可。”
“老臣明白!定当守口如瓶!”孙太医连忙保证。
伍元照重重赏赐了孙太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随后,她立刻吩咐云岫,将内务府此次送来的所有新衣,连同包装的匣子,全部秘密处理掉,一件不留!又让常福暗中查探,此次负责她份例衣裳熏制、运送的,究竟是内务府哪些人经手。
殿内重归寂静,伍元照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小腹。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之前的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萧淑妃,或者说是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其触手之深、手段之毒、心思之缜密,远超她的想象。她们不再急于制造明显的冲突,而是转向这种日常的、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慢性毒杀。
这一次是衣裳的熏香,下一次会是什么?饮食的器皿?赏玩的花卉?还是……身边某个看似忠心的奴仆?
这个孩子的到来,果然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搅浑了后宫这潭深水。往后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起舞,她必须比以往更加警醒,更加谨慎,更加坚韧。为了自己,为了礼弘,也为了腹中这个尚未谋面、却已与她命运与共的孩子。
风浪,才刚刚开始。
【系统提示:怀孕消息正式公开。皇帝好感度与关注度显着提升,获得一定资源倾斜与庇护。皇后态度更趋复杂,保持距离与表面尊重为要。萧淑妃敌意实质性升级,手段趋于阴毒隐秘(内务府衣物熏香掺入番红花,确认一次高危级阴谋)。成功依赖自身警觉与外部助力(孙太医)规避一次潜在孕期危害,危机意识与甄别能力提升。获得关键信息:敌对势力渗透程度深,可能通过日常起居用品进行长期、隐蔽性攻击。后续任务:立即开展对身边所有物品(衣物、饮食、器皿、摆设、香料等)的全面筛查与管控;利用孕期特权,进一步合理化收缩活动范围,构建更严密周全的个人安全防护体系。生存环境评估:危险等级提升至“高危”,奖励系数同步提升,请宿主务必谨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