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了三缕羲和灵光的林溪,其存在本身已然成为镜界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坐标。清辉之力在她体内奔流不息,不再是溪流江河,而是化作了浩瀚深邃的海洋,每一滴海水都蕴含着“定”之法则的微光。她无需刻意运转,力量便自然外溢,在身周形成一圈柔和而不可侵犯的光晕,所过之处,镜界那些混乱的能量流如同遇到礁石的潮水,自然分流、平息。千镜之都那些原本充满恶意与陷阱的区域,在她面前变得温顺而透明,仿佛整座城市都在为她让路,向她展露更深层的秘密。
然而,这种“优待”并非全然是好事。过于明亮的光源,总会吸引更多隐藏在暗处的飞蛾与捕食者。铜镜的映照中,代表各种未知危险的光点,在她行进路线的外围若隐若现,它们逡巡着,窥探着,评估着,却暂时慑于那纯净而强大的清辉,不敢轻易靠近。林溪能感觉到无数道充满贪婪、好奇、忌惮甚至恶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蛛网,从镜城的各个角落延伸过来,试图触碰、解析她的本质。她如同行走在一个由目光构成的丛林,每一步都踏在无数视线的焦点之上。
她没有理会这些暗处的窥伺,目标明确地朝着铜镜指引的、第四缕灵光的方向前行。这一次,灵光的位置并非在某个建筑或回廊之中,而是指向千镜之都的下方,那片被称为“镜渊”的、连光线似乎都能吞噬的深邃地带。据镜匠们零星的记载,镜渊是虚渊镜灵力量直接显化的区域,是镜界混乱与危险的源头之一,也是许多迷失者最终的归宿。
通往镜渊的路径并非坦途。她穿过一片被称为“万影幢幢”的区域,这里的每一面镜子都如同活物,不仅映照出行人的实体,更能投射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欲望与遗憾所形成的扭曲影子。这些影子脱离镜面,化作半实体的存在,张牙舞爪地扑向闯入者。寻常人至此,瞬间就会被自己无穷无尽的心魔之影淹没、吞噬。然而,林溪识海清辉照耀,如同中天皓月,一切心魔幻影靠近她周身三丈,便如雪遇朝阳,无声消融,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她的道心,在经历了家族背叛、生死考验与古老使命的洗礼后,已坚如磐石,澄如明镜。
越靠近镜渊入口,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镜面的建筑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如同黑色水晶簇般丛生的、不规则的多棱面结晶体。这些结晶体不断吸收、扭曲着光线,使得空间明暗不定,方向感彻底丧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锈蚀和虚无气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向着某个中心坍缩。这里连蚀灵都鲜少出现,似乎任何混乱的能量都会被这片区域本身所吞噬、同化。
终于,她来到了镜渊的“边缘”。那并非悬崖,而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如同瞳孔般的黑暗漩涡。漩涡的边缘流淌着七彩的、却毫无生机可言的能量乱流,发出低沉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嗡鸣。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对黑暗,连清辉之光投入其中,都仿佛被瞬间吞噬,只能照亮洞口附近些许嶙峋怪异的、如同兽齿般的镜岩。这就是镜渊之眼,凝视它久了,仿佛连自身的意识都会被吸摄进去。
而铜镜中那代表第四缕灵光的白色光点,正清晰地指向这恐怖漩涡的深处。
就在林溪凝视镜渊之眼,思索如何进入之时,一个略带戏谑,却又带着某种古老疲惫感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身侧响起:
“啧啧,又一个被‘光’吸引来的飞蛾。不过,你这只飞蛾,倒是亮得有些刺眼。”
林溪心中微凛,清辉之力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只见旁边一块形似弯月、颜色暗紫的镜岩上,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仿佛由无数种灰色拼凑而成的、略显宽大的长袍,袍角无风自动,漾开层层叠叠的空间涟漪。他脸上戴着一张素白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面具,只露出一双仿佛蕴藏着万年星霜、既深邃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眸。他手中把玩着一颗不断在真实与虚幻间切换的透明骰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镜界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扎根于此的诡异气息。
“你是谁?”林溪的声音平静,体内力量却已悄然提升至巅峰。此人能无声无息靠近至此,其实力绝对远超之前的寻珍使。
“一个无聊的看客,一个迷失方向的旅人,或者……一个或许能给你些建议的‘引路人’?”白面具人轻笑着,声音带着奇特的磁性,“你可以叫我‘无面’。”他抛了抛手中的骰子,骰子落地,却并未静止,而是在虚空中不断旋转,显现出各种模糊的符号。“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融合了三道‘源初定光’的幸运儿(或者说倒霉蛋?)。你想进入下面那家伙的‘眼睛’里?”
“我需要里面的灵光。”林溪直言不讳,她能感觉到,在此人面前遮掩并无意义。
“灵光?呵呵……”无面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那东西确实在里面,而且,可能是保存得最完整、力量最接近本源的一缕。因为只有它散发出的‘定’之力,才能勉强安抚住这口‘眼睛’时不时会爆发的‘癫狂’。”他指了指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但你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些觊觎者,包括收藏家那疯子麾下最得力的‘敛光者’,都没能成功取走它吗?”
“为何?”
“因为下面那家伙,讨厌‘光’。”无面的语气带着一丝揶揄,“尤其是过于集中、过于强烈的‘光’。你身上现在就像扛着三个小太阳,就这么下去,我保证,你会像一块肥肉掉进饿疯了的兽群,瞬间激起它最狂暴的反击。那可不是几只寻珍使能比拟的哦。”
林溪蹙眉,她能感觉到无面并非危言耸听。镜渊深处传来的那种混沌、庞大、充满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意念,确实对她身上的清辉之力表现出了极强的排斥与敌意。“你有办法?”
“办法嘛……总是有的。”无面手中的骰子终于停止旋转,显现出一个模糊的、如同被云雾笼罩的山峰图案。“收敛你的光,让它变得‘不起眼’。或者说,伪装成它能够‘容忍’甚至‘忽略’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具,落在林溪手中的铜镜上,“你那面镜子很有趣,它似乎本身就具备‘容纳’与‘转化’的特性。或许,你可以尝试将自身的光,暂时‘寄放’于镜中,只以最本源的灵魂形态进入。当然,这很冒险,一旦镜子受损,或者你在下面遇到麻烦……”
无面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将力量寄放,意味着在镜渊之中,她将失去最大的依仗,只能依靠灵魂本质与对法则的理解去应对未知的危险。
林溪沉默了片刻,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镜渊之眼,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那块晦影镜碎片传来的、与镜渊深处隐隐呼应阴冷波动。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无面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或者说兴趣?)。“很简单,但也很难。将你的心神与铜镜彻底相连,想象它是一片无垠的‘镜海’,将你所有的力量,包括那三缕灵光,都‘倒映’于海中封存。而你自身,则剥离出来,成为镜海边一道纯粹的‘影’。记住,在下面,你要忘记自己是‘光’,要认为自己就是一道‘影’,一道……或许带着些许不同特质,但本质上与那黑暗同源的‘影’。”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灰色的、毫不起眼的符文悄然浮现,没入林溪手中的铜镜。“这道‘匿光符’能帮你初步掩盖气息,但能维持多久,取决于你对自身意念的掌控。下去之后,一切就看你自己了。记住,在下面,有时候,‘看见’不代表存在,‘遗忘’反而是保护。”
说完,无面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变淡,最终消失在那块弯月镜岩之上,仿佛从未出现。只有他最后的话语,还在林溪耳边回荡。
林溪低头看向手中的铜镜,镜面上清辉流转,那三道灵光的力量在其中沉浮。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为了第四缕灵光,为了最终的净化,她没有退路。
她盘膝坐在镜渊之眼的边缘,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铜镜之中,开始按照无面所说的方法,进行那危险的力量“寄放”与自我“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