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之上,因为古紫鸢吐露的惊天秘辛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那源自上古的恩怨与悲怆,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药痴叟率先从这沉重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搓了搓胖脸,似乎想将那些遥远而宏大的事情暂且抛开。
他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想不通或者暂时够不着的事情,就先不去想,专注于眼前。
他掏出几枚秦烬之前随手记录炼丹心得和改良丹方的玉简,又开始了他每日的“功课”。
只是今日,他眉头皱得比往常更紧,嘴里不停嘀咕着:
“不对啊……这‘赤阳丹’的改良思路,为何要加入一味属性偏寒的‘冰须草’?
这不是火上浇油……不对,是冰火相冲吗?药性岂不是要乱套?”
“还有这个‘凝碧丹’,居然用‘腐骨花’的汁液来中和主药的烈性?
这……这简直闻所未闻!腐骨花那是剧毒啊!稍有不慎就不是炼丹是炼毒了!”
他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秦烬的这些改良思路,完全违背了他所学的、传承了无数年的正统丹道理论,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看得他心惊肉跳,却又隐隐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玄妙。
秦烬从调息中睁开眼,看着药痴叟那纠结的模样,淡淡开口:“前辈可是遇到了困惑?”
药痴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玉简递过去,指着那几个让他头大的地方:“秦小子,你快给老夫讲讲,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老夫炼丹几百年,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方子!”
秦烬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前辈以为,丹道为何?”
药痴叟一愣,下意识回答:“自然是萃取草木精华,调和阴阳五行,炼制出助益修行、疗伤续命的灵丹妙药。
需遵循古法,恪守君臣佐使,差之一毫,谬以千里……”
“遵循古法,固然稳妥。”
秦烬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却深邃,“但古法从何而来?亦是前人所创。前人可创,我辈为何不可?”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缕腐噬毒火悄然跃动,变幻着各种形态。
“我之初入丹道,无鼎无火,唯有这具身躯与这簇毒火。
若按古法,我连最基础的丹药都无法炼制。”
“但我以身为鼎,以毒火为薪,以万毒为材。
冰须草并非为了克制赤阳,而是以其极致之寒,刺激赤阳丹药性更深层次的爆发与凝聚,如同淬火,去芜存菁。
腐骨花之毒,也非简单中和,而是以其独特的腐蚀之力,瓦解凝碧丹主药中那层难以炼化的顽固外壳,使其药效得以彻底释放。”
他看向药痴叟,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丹道之本,在于‘契合’二字。
并非机械地遵循古方,而是要明了每一味药材的本质,明了自身所拥有的条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我的路,便是以毒炼药,化腐朽为神奇。
这条路,古法上没有,但……它适合我。”
药痴叟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呆立当场,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茫然。
秦烬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脑海中一扇从未触及的大门!
他一生浸淫丹道,将无数古方典籍奉为圭臬,从未想过“创新”二字,更未想过丹道还可以如此“不拘一格”!
是啊!古法也是人创的!为何后人就不能超越前人?为何一定要被条条框框所束缚?
他回想起秦烬炼制的那些效果诡异却强大的丹药,回想起那艘以毒火为核心的飞舟……这一切,不都是“创新”与“契合”的成果吗?
“契合自身……契合自身……”
药痴叟喃喃自语,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释然与兴奋,胖手猛地一拍大腿,“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是老朽着相了!被那些故纸堆困住了手脚,却忘了丹道最根本的灵动与变化!”
他看向秦烬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与敬佩,甚至带着一丝弟子看向师尊的崇敬。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丹道一途的见识与魄力,已然远远超越了他这个所谓的“宗师”!
“听君一席话,胜炼百年丹啊!”
药痴叟由衷感叹,只觉得心胸开阔,以往许多炼丹时遇到的滞涩之处,此刻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古紫鸢的魂影不知何时也转了过来,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药痴叟,又看了看平静如水的秦烬,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没想到,秦烬不仅对敌狠辣,在“传道授业”上,竟也有如此见地。
“倒是小瞧你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难得的正面评价。
秦烬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点拨到此为止,能否真正突破自身的桎梏,还需药痴叟自己去实践和领悟。
飞舟继续在赤色的天空下疾驰,载着一个豁然开朗的老头,一个深不可测的残魂,和一个目光已然投向更远方、准备在丹道上也开辟属于自己道路的少年。
前方的焚天塔域,似乎也因为这段舟中的论道,而变得更加值得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