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青云山下的村落炊烟袅袅,田野间麦浪翻金,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从未发生。唯有山巅那株永不凋零的狗尾巴草,还在风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娘!我猎到只山鸡!少年清亮的声音打破晨雾。天赐背着弓箭从林间跑来,布衣上沾着露水,发间插着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任谁看去,都只是个寻常的猎户少年。
九公主从茅屋中走出,鬓角已染霜华。她接过山鸡时指尖微颤——百年之期将至,她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悄然流逝。昨夜镜中,她又见一缕青丝转白。
赐儿今日回来得早。她掩去忧色,笑着拭去儿子额角的汗珠。
天赐突然握住母亲的手,眼神澄澈如初:后山崖边的杜鹃开了,娘不是说想编个花环?
九公主怔然。她三日前不过随口一提,这孩子竟记在心里。百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学会打猎后第一只野兔、采药换钱买的木簪、雨夜为她煨的姜汤...这些凡人最平凡的温暖,却比任何仙法都让她心颤。
好,娘陪你去。她拿起竹篮,步履却突然踉跄。心口处的旧伤骤然剧痛,视野中闪过血色预兆——幽冥裂隙正在扩大,鬼帝的气息已然迫近!
天赐急忙扶住母亲,掌心触及她衣袖时突然僵住。狗尾巴草无风自动,草叶上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那是王母留下的警示:
「朔月之夜,幽冥洞开」
今夜正是朔月!
娘忽然有些乏了。九公主强撑笑颜,明日再去看花可好?
天赐低头应是,眸底却掠过金银双色异芒。百年凡人生活并未完全磨灭源海印记,每当危机临近,并蒂莲的根系就会在他血脉中苏醒。
入夜后,九公主早早歇下。天赐守在门外,望着渐盈的月色雕刻桃木剑——这是老剑圣上月托梦传授的辟邪之法。当最后一道剑纹完成时,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坠地之声!
九公主倒在血泊中,心口处的碧玉簪残片正在消融!每消散一分,就有幽冥鬼气从裂缝中渗出。窗外月光骤然血红,整个青云山响起万鬼哭嚎!
终于...到时候了...鬼帝的身影在血月中浮现,这份利息...
本王收下了!
天赐抱起母亲疾退,桃木剑划出的金光却如纸糊般破碎。鬼帝屈指一弹,九公主心口的裂缝骤然扩大,隐约可见其后旋转的血色漩涡——那是直通幽冥本源的通道!
师姐算计百年...鬼帝的笑声震得山峦崩裂,却算不到本王真正要的...
是她体内那半盏心灯!
九公主突然睁眼,眸中尽显清明:原来如此...你要心灯不是为了复活...
是为了打开地府之门!
她猛地将天赐推开,周身绽放出最后的光华。碧玉簪彻底消融,化作星河缠绕而上——竟是要自爆心灯与鬼帝同归于尽!
不要!天赐扑身上前,徒手抓向那璀璨星河。血液溅落的刹那,狗尾巴草突然疯长,草叶交织成王母的虚影:
痴儿...还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吗?
守护的真谛...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王母日夜修改命簿的背影、玄阴镇守幽冥的孤寂、初代撕裂神魂的痛苦...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我明白了...天赐突然轻笑,地府之门必须开...
但不是为你而开!
他反手抽出腰间柴刀——那竟是燎原剑所化!百年平凡生活早已将神兵淬去锋芒,此刻在心灯之血的浇灌下,终于重现峥嵘!
以心灯为焰,以凡躯为柴!
请源海——开眼!
柴刀劈落的轨迹玄奥无比,仿佛斩断了某种因果枷锁。九公主消散的身形突然凝实,心灯之光尽数没入天赐体内。他额间的莲印疯狂旋转,最终化作第三只眼缓缓睁开!
不可能!鬼帝骇然暴退,你明明失去了源海权柄!
天赐的发丝无风自动,半金半银的光芒再度显现:师祖说的对...
有些课必须亲身经历才能学会。
他扶起虚弱的九公主,母子二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重叠。通过百年平凡生活的沉淀,他终于理解了源海真正的力量——那不是毁灭,而是孕育万物的包容!
娘,你看。天赐指向劈开的裂缝,这才是真正的地府之门...
裂缝中没有血腥恐怖,只有温暖星辉流转。无数透明身影从中走出,为首的是玄阴与王母!她们对着九公主微笑颔首,身影融入心灯之光中。
原来...地府是往生者的归宿...九公主泪如雨下,不是囚牢...
鬼帝发出不甘的咆哮,身体开始崩解:愚蠢!打开通道只会引来更多——
他的话戛然而止。通道那端浮现的景象超越所有认知:哪里是什么幽冥地府,而是源海的核心!初代的身影静静悬浮其中,周身缠绕着亿万文明的光带。
欢迎回家...初代的声音直接响在意识深处,我的孩子们...
天赐却突然斩断连接:还不够!
我要的不是回归源海...
是改写规则!
燎原剑彻底苏醒,剑身浮现出百年来的点点滴滴:猎人分享的干粮、孩童赠送的野果、甚至野狐叼来的草药...这些最平凡的情感汇聚成洪流,冲破了源海的桎梏!
以此界众生之名!
请赐凡间——自成轮回!
剑光劈开天地法则,青云山巅浮现六道漩涡。那不再是冰冷的转生机器,而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往生之路:炊烟缭绕的农家小院、书声琅琅的学堂、甚至还有卖糖糕的铺子!
鬼帝彻底疯狂:你竟敢篡改天道!
他化作万丈巨魔扑来,却被一道娇小身影拦住——竟是转世后的玄阴!她拿着糖葫芦,笑眼弯弯:
大叔,要尝尝吗?
可甜啦!
纯真的笑容竟让鬼帝动作滞涩。更多转世者涌现,他们手拉手唱着民谣,歌声汇聚成温暖的屏障。在这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前,滔天魔威竟寸寸瓦解!
不!!鬼帝在消散前发出诅咒,百年之后...
我必归来...
天赐却望向母亲:怕吗?
九公主笑着摇头,与他一同握住燎原剑。剑尖所指之处,往生之路彻底稳固,那些透明身影欣喜地投入轮回,每个人离去前都对母子二人躬身致谢。
当最后一道身影消失时,天赐突然踉跄跪地。他的发丝再度雪白,第三只眼缓缓闭合,额间莲印淡得几乎看不见。
值得吗?九公主扶住儿子,用好不容易恢复的力量...
天赐望向山脚下嬉戏的孩童,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娘,你看——
这才是守护的真谛。
月光下,新生的地府之门静静旋转,门内飘出糖糕的甜香。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株狗尾巴草结出了一粒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