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火器阵前,右手还保持着敲击大腿的动作。风从山口吹进来,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晃动。他没有回营,也没有坐下。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倭寇前锋已经扎营十里外,随时可能夜袭。地图上的南隘口只画了一道弯线,看不出哪里地势高,哪里能藏兵,哪里适合火铳齐射。他不能再等。
他转身走进装备棚,取下一块干粮塞进腰包,又拿走挂在墙角的罗盘。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他撕开一条新布带,紧紧缠住胸口,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他拎起长剑,走出营地,朝着南隘口方向走去。
天还没亮,山路看不清。他靠着罗盘和记忆中的地形轮廓往前走。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响声,但他没停。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登上一处高地,停下喘气。
眼前是南隘口的全貌。东西两侧山脊夹着中间一条窄道,像一张拉开的弓。他拿出牛皮纸和炭笔,开始画线。先标出主道宽度,再记下两侧坡度。他发现东侧山脊有一段突出的岩台,位置正好对着隘口最窄处。
他走过去查看。站上岩台后视野开阔,百步内的任何动静都能看清。左边是一片斜坡,可以埋伏刀盾队接应;右边有几块巨石,能做掩体。背后是一条缓坡,兵力调动方便,伤员也能快速撤离。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土质偏硬,适合架设虎蹲炮。他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在岩台边缘发现一道浅沟,可能是雨水冲刷形成的天然防线。如果在这里布置火油罐,点火后能封锁敌军左翼推进路线。
他记下这个位置,在纸上画了个圈。
接着他沿着西侧山脊往下走。这段路更陡,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走到半山腰时,他看到一条小径从密林里穿出,直通山坳。小径很窄,但踩踏痕迹明显,最近有人走过。
他盯着那条路看了很久。如果是倭寇用的路,极有可能成为偷袭路线。他掏出炭笔,在纸上标注“暗道”,又写下“宜设哨”。
太阳升起来时,他已经绕完南隘口东西两面。牛皮纸上画满了符号:箭头代表进攻方向,方块是可设炮位,波浪线表示撤退通道。他在岩台位置写了三个字——“主防点”。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吃干粮,一边喝水一边回想整片区域的地势变化。火器营只有三十二名火铳手,必须放在最关键的位置。如果把主力放得太靠前,容易被包围;放得太靠后,压制力不够。唯有那个岩台,攻守兼备。
吃完干粮,他起身往主营方向走。路上脚步变慢,肩伤开始发烫。但他没用手去碰,只是把剑换到左手,继续走。
回到主营时已是午后。戚继光正在帐中查看敌情通报。听到通报说张定远回来了,他抬起头。
张定远走进来,身上带着尘土和露水味。他没说话,先把牛皮纸铺在案桌上,用几块石头压住四角。
戚继光走过来。
“我去看了南隘口。”张定远开口,“东侧山脊有个岩台,适合火器营驻守。”
他指着图上的圆圈:“这里地势高,正对主道,三排轮射能覆盖五十到百步距离。敌人一旦进入,无法展开冲锋队形。”
戚继光低头看图。
“左侧斜坡可藏刀盾队,随时支援。右侧巨石能挡流矢。背后缓坡便于调度,就算伤亡也不至于乱阵。”
他说完,又指向西侧:“我发现一条小径通向山坳,踩痕新鲜。敌人很可能想从那里绕后偷袭。建议派两人日夜盯哨,发现动静立刻鸣锣。”
戚继光沉默地看着图纸。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岩台标记,又移到暗道位置。
“你什么时候去的?”他问。
“天没亮就出发了。”
“没叫人?”
“来不及。”
戚继光抬头看他一眼。张定远站着,肩膀绷得笔直,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抖。
“肩伤怎么样?”
“还能用。”
戚继光没再说什么。他拿起朱笔,在岩台位置画了个红框。
“就定这里。”他说,“火器营主防点,由你全权负责。”
张定远点头。
“我会调刘虎部接应左翼,你不用分心。”
“谢帅。”
“今晚之前,把所有部署写成条令,发到各队。”
“已准备好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好的纸,放在案上。
戚继光翻开看了一眼,内容清楚,条目分明。每一段都对应具体位置和任务分配。
“你一直这么做事。”戚继光说,“不声不响,却把最难的事扛下来。”
张定远没回答。
外面传来巡营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在帐外等候。
戚继光合上纸页,看着他:“去休息一会儿。明天一早,你要亲自带人去岩台立旗桩。”
“我不累。”
“这不是请求。”
张定远顿了一下,抱拳行礼。
他转身往外走,手刚碰到帐帘,又被叫住。
“定远。”
他回头。
“你说的那个岩台……”戚继光看着地图,“它有没有名字?”
张定远想了想。
“没有。当地人叫不出。”
“那就起一个。”
“您说。”
“鹰嘴台。”戚继光说,“像一只俯冲的鹰,盯着猎物。”
张定远重复了一遍:“鹰嘴台。”
“从今天起,它是我们的第一防线。”
张定远再次行礼。
走出主帐,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住光线,感觉肩上的伤比刚才更重了。但他没有停下,直接走向自己的营帐。
帐内桌上有墨笔和空白军令纸。他坐下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字:
“火铳组三排轮射,间隔两息。
第一排射击后退至第二线装弹,第二排上前补位。
虎蹲炮置于中央,左右各配五名火铳手掩护。
发现敌近三十步,刺刀组立即前压。
西侧暗道设双哨,换岗不得同时离位。”
他提笔,把这些内容抄到正式军令纸上。
写完后吹干墨迹,折好放进信封。他站起来,准备去找传令兵。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
一名士兵掀开帐帘,手里拿着一封信。
“将军,戚帅刚送来的。”
他接过信,拆开。
里面只有一句话:
“明日辰时,你带队上鹰嘴台,立旗、布桩、验视野。我在校场等你带回第一份勘查回报。”
他看完,把信纸折好,放进怀里。
然后他拿起剑,走出营帐。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他朝着校场方向走,背影拉得很长。
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步伐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