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校场边缘,手里的木棍还插在土里。新兵们已经列队走远,火把的光在营帐间晃动。他抬起右手,摸了下肩头,伤口又渗出血来,湿了内衫。
他没动,目光落在远处那几道人影上。
那是邻伍的人,正从训练场另一侧走过。领头的是个高个子军官,肩背挺直,腰间佩刀擦得发亮。他叫赵成,比张定远早入军半年,带过三批新兵,自认资历深厚。
“瞧见没?”赵成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这边听见,“有人拿罚人当本事,练兵靠吼,真打起来能顶几个回合?”
他身边几个士卒笑了两声,有人附和:“也就唬得住新来的。”
这话传进张定远耳朵里,他转过身,朝他们走去。
赵成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张定远过来,脸色微变,但没退后。
“你说谁?”张定远站定,离他五步远。
“我说话又没点名。”赵成扬起下巴,“有本事的人,自然知道我在说谁。”
“我知道。”张定远点头,“你是在说我治军太严,手段太狠,是吧?”
赵成冷哼一声:“你让伤兵扎马步,让累倒的跑圈,这叫练兵?我看是泄愤。”
“我部五人今日完成敌袭演练七轮,阵型未散。”张定远声音平稳,“而你的伍,昨天被突袭三次,两次崩阵。”
赵成脸色一沉:“你这是找架吵?”
“不是。”张定远看着他,“若你觉得我不配做伍长,不如我们比一场。箭术定输赢,如何?”
周围士卒安静下来。
赵成没料到他会直接应战。他本想激几句就走,没想到张定远把话接得这么实。
“比就比。”他咬牙,“怕你不成?”
“五箭定胜负。”张定远说,“靶距六十步,中者多胜。若我败,任你三天内当众说我无能。若你败——”他顿了顿,“请你在全伍面前认错,从此不再非议我部训练之法。”
赵成眉头跳了跳。他知道张定远箭术不差,但自己练弓五年,每日百箭不辍,未必会输。
“行。”他说,“用真弓,实箭,不准换箭杆,不准试射。”
“可以。”张定远转身走向兵器架,取下自己的弓和箭袋。
围观的士卒越聚越多。有人搬来箭靶,立在六十步外。靶心红布在风中轻摆。
赵成活动肩膀,接过亲兵递来的弓。他的弓比张定远的大一圈,拉力更强。
“我先来。”他说完,搭箭上弦,动作熟练。
第一箭,嗖地飞出,正中靶心红点。
士卒中有人喝彩。
第二箭更快,钉进前一箭旁边,距离不到半寸。
第三箭仍稳,三支箭呈品字形排列。
赵成嘴角微扬,第四箭稍急,偏了一线,擦着红心边缘入靶。
第五箭时,他呼吸略乱,箭矢偏离大半,落在白圈外。
五箭三中红心,两中内环。成绩不错。
他收弓,看向张定远:“轮到你了。”
张定远没说话,走到射位站定。他解开箭袋,抽出一支箭,搭上弦。
全场静了下来。
第一箭,平平射出,稳稳命中靶心,与赵成第一箭并列。
第二箭,他调整角度,箭矢飞出,直接钉进自己第一箭的尾羽,箭杆断裂声清晰可闻。
人群骚动。
第三箭稍偏,落在红心右侧。张定远放下弓,闭眼两息,再睁眼时,已重新站定。
第四箭出手,正中靶心。
第五箭,他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松手。
箭破风而行,穿过前一箭的射孔,将整支箭从中劈开,箭尖入土三寸,激起一阵尘土。
全场死寂。
过了几秒,不知谁喊了一声:“穿心箭!”
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叫好声。
赵成脸色铁青,握着弓的手指节发白。
张定远收弓,把剩余箭支一一放回箭袋,动作不快,但很稳。
“你输了。”他说。
赵成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头拱手:“我……输了。”
他转身要走,又被张定远叫住。
“你箭术很好。”张定远说,“前三箭几乎完美。最后两箭失准,是因为急了。比箭不是比力气,是比心稳。”
赵成没回头,只停了一下。
“我不服。”他低声说,“但我认这一场。”
说完,带着手下离开校场。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路过张定远时,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张定远站在原地,没动。
肩伤还在疼,他抬手按了下,感觉血又渗了出来。他解开外甲,从内衬撕下一角布条,缠住伤口。
远处,新兵营帐的灯陆续熄灭。
他背上弓,拿起木棍,准备回营。
刚走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张伍长!”
是陈三,那个训练最认真的新兵。他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张弓。
“这是……赵成留下的。”陈三喘着气,“他说这弓给你,算……认输的信物。”
张定远看了看那张弓,没接。
“告诉他,我不收败者的武器。”他说,“真正的信物,是他以后不会再乱说话。”
陈三愣了下,点点头,抱着弓跑回去。
张定远继续往前走。
经过兵器架时,他停下,把木棍放回原位。然后解下弓,轻轻挂在架子上。
他脱下铠甲,叠好放在一旁。
肩上的布条已被血浸透,但他没再管。
他抬头看了眼天。月亮出来了,照在校场中央的箭靶上。五支箭牢牢钉在靶心,其中一支断成两截,另一支穿透孔洞,直入木心。
他转身面向新兵营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只有最角落的一顶帐篷还亮着微弱的光。是孙河的铺位,他今晚值夜哨。
张定远站着没动。
风吹过空荡的校场,卷起一层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