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半年的时光之中,当燕山书院的琅琅读书声与造纸工坊的潺潺水流声交织成幽州独有的奋进乐章时,天下的其他角落,却依旧弥漫着烽火与权谋的腥风血雨。各方诸侯在讨董之役草草收场后,并未迎来真正的和平,反而因中央权威的彻底崩塌,陷入了更为激烈和赤裸的混战与兼并之中。幽州派出的斥候与密探,如同敏锐的触角,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汇入蓟城。
蓟城,州牧府议事厅内。
刘备端坐主位,眉宇间较之半年前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威仪。下首左侧,张珩、关羽、张飞、赵云等武将肃然端坐;右侧,田豫、田畴以及新近因书院之故投奔的一些文士幕僚位列其间。厅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动向。
田畴手持一份汇总的简报,正向刘备及众人禀报:
“主公,诸位将军,这半年来,关东乃至中原局势,可谓瞬息万变,乱象纷呈。”
他首先指向地图上的司隶地区:“首要之患,仍在洛阳。董卓老贼虽经虎牢之败,迁都之事,然其根基未损,更是挟持天子于长安,愈发骄横残暴,然西凉军势仍雄,关东诸侯暂无力西顾。” 众人闻言,皆面露愤慨,国贼盘踞中枢,实乃大汉之耻。
田畴的手指继而移向兖州:“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素来不睦。半年前,刘岱竟寻衅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此事引得兖州震动,士林哗然,刘岱虽暂时掌控局面,但其内部已然不稳。”
他的手指重点落在了曹操的势力范围上:“曹孟德自荥阳败于徐荣后,实力受损,退至河内依附袁绍。然此人确有不凡之处,去岁冬,他采纳谋士建议,趁机引兵入东郡,击破黑山贼白绕部于濮阳。袁绍顺势表其为东郡太守,曹操遂得此立足之地,招兵买马,礼贤下士,听闻颍川名士荀彧荀文若已离袁绍而投奔之,其势复振。” (注:因曹操父亲曹嵩未死,与陶谦暂无直接仇怨,徐州线暂时平静。)
提到荀彧,张珩目光微动,不由想起了几天前在揽贤阁中见过的郭嘉与戏志才。不知这二位大才,心中是否做出决定。
此外,”田畴最后补充道,“南阳袁术,与刘表争夺荆州北部,战事胶着;扬州刘繇与地方豪强严白虎等亦有摩擦。总之,关东之地,几无宁日。”
听完田畴的汇报,议事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天下纷扰,远超常人想象。
张飞率先打破沉寂,嗡声道:“打来打去,苦的都是百姓!还是大哥这里安稳,咱们幽州现在兵强马壮,何不趁机也出去抢几块地盘?”
关羽丹凤眼微睁,虽未说话,但手抚长髯,似也有些意动。
刘备却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珩身上,沉声道:“三弟此言差矣。观诸侯混战,虽能得一时之地,然多失民心,根基不稳。我幽州新定,外有胡虏窥伺,内有新政待固,书院、工坊初具规模,此乃百年根基,岂能轻动?承霸,你以为如何?”
张珩早已深思熟虑,闻言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向幽州东部:“大哥所言极是。眼下我幽州首要之务,乃在‘固本培元’。对外,需谨防轲比能等鲜卑部族反复,亦需警惕公孙度;对内,需全力推进军屯民垦,积累粮草,精炼兵马,推广文教。至于扩张……”
他的手指在代表辽东的区域点了点:“公孙度虽自立,然其地偏远,与我幽州腹地之间有山川险阻,陆路交通不便。我军暂无水师,难以跨海征讨,劳师远征,补给困难,非智者所为。彼不主动来犯,我亦暂不必理会。当下之势,我幽州犹如潜龙在渊,正当借此天下纷争之际,默默积蓄力量。待他日天下有变,或诸侯疲敝,或民心思安,我再以雷霆之势出击,则事半功倍,亦可最大程度减少百姓之苦。”
田豫接口道:“三将军高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我幽州新得,潜力巨大,但需时间消化。如今各诸侯相互攻伐,正为我等创造了难得的发展良机。当使其互相消耗,我自稳坐幽州,观其鹬蚌相争。”
田畴也赞同道:“不错。书院士子日益增多,其中不乏良才;造纸、印刷之术已严加管控,所出书籍不仅供书院之用,亦可悄然贩往他州,既能获利,又能宣扬主公仁德与幽州文教之盛,吸引更多人才。此等软实力,日久天长,其效自现。”
刘备听完,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决断道:“好!既如此,我意已决。幽州上下,当前要务便是‘固本培元,静待天时’。各边郡关隘,尤其是南境与西境,需增派斥候,严防死守;内政方面,元皓(田豫)、子泰(田畴)多费心,务使仓廪充实,百姓安乐;承霸、云长、翼德、子龙,继续操练兵马,不可有一日懈怠!”
“谨遵主公(大哥)之令!”众文武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议事后,张珩与刘备并肩走出议事厅。
刘备望着远处校场上操练的士兵和更远处书院隐约可见的檐角,轻声道:“三弟,这些年来,多亏有你。若非你当初力主扎根幽州,兴文教,重民生,我等或许也如他人一般,陷入无休止的征伐之中了。”
张珩笑了笑,目光深邃:“大哥,乱世如洪流,顺势而为固然重要,但能另辟蹊径,筑起属于自己的坚固堤坝,方能成为最终的弄潮儿。如今,我们的堤坝已初见雏形。接下来,便是让它更加坚固,更加高大。待到洪水退去,或者他人堤坝溃决之时,便是我幽州龙腾九天之日。”
刘备重重拍了拍张珩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幽州,在这天下纷扰的棋局中,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又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默默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属于它的那个关键落子时刻。而远在辽东的公孙度,似乎也感受到了西方这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加之山川阻隔,陆路难行,这半年来竟真的未曾西顾,使得幽州东部边境,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