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仓皇撤退的残军。脱离了野狐岭那片修罗杀场,却脱离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悲怆。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临时扎下的营地里,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伤痛且茫然的脸。
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内,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公孙瓒被平放在简陋的担架上,卸去了染血的明光铠,只着内衬的白色战袍,此刻那白袍几乎已被鲜血浸透,暗红一片,肩头的伤口虽经随军医官粗略包扎,仍不断有血渗出。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接连的恶战、失血过多,尤其是那份因刚愎自用导致惨败、累死三军的悔恨与急火,正在疯狂吞噬着他最后的生机。
赵云跪坐在一旁,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公孙瓒额头的冷汗,那双平日里清澈坚定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与深切的悲痛。帐篷帘幕被掀开,带着一身夜露与未散尽杀气的张珩走了进来。他看着担架上气息奄奄的公孙瓒,眼神复杂。虽有旧隙,但眼见一代雄杰落得如此下场,同为武者,心中亦不免升起几分唏嘘。
似乎是感应到张珩的到来,公孙瓒紧闭的眼睑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睥睨塞外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痛苦与悔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赵云,最终落在张珩身上。
“承……承霸……”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乎难以听清。
张珩上前一步,蹲下身,沉声道:“伯圭兄,我在。”
公孙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一阵咳嗽,又呕出几口带着黑块的淤血。赵云急忙替他擦拭。缓过一口气,公孙瓒眼中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水光,他望着帐篷顶,仿佛在质问苍天,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悔……悔不听子龙……与承霸之言……致有今日……之败……累死三军……瓒……瓒之过也!”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气力,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悲凉。这迟来的醒悟,代价太过惨重。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赵云和张珩连忙伸手扶住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赵云的手,目光却转向张珩,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
“白……白马义从……”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乃……百战精锐……不可……因瓒而废……子龙……”他目光回到赵云脸上,充满了期许与不舍,“子龙……更是……国士之才……望……玄德……承霸……善用之……保境安民……瓒……于九泉……亦感大恩!”
这最后的托付,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烛火。话音落下,他抓住赵云的手猛然一紧,随即力道尽散,手臂无力地垂落。那双饱含悔恨、不甘与最终释然的眼眸,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定定地望向虚空。
一代白马将军,纵横北疆,令胡虏闻风丧胆的公孙瓒,就此溘然长逝。他败于自己的骄矜,最终却以托付麾下、心系边安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马革裹尸,虽败犹荣。
帐篷内一片死寂,唯有火盆中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赵云压抑不住的、低沉而痛苦的吸气声。他紧紧握着公孙瓒已然冰冷的手,虎目之中,热泪终是滚落下来。
张珩默默站起身,看着逝去的公孙瓒,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赵云,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脱下自己的披风,上前,郑重地覆盖在公孙瓒的遗体之上。
“伯圭兄,安心去吧。”张珩低沉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白马义从,不会散。子龙,亦必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