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恩师卢植,刘备与张珩并未停歇。翌日上午,二人便备好名刺与礼物,前往位于洛阳城北、气势恢宏的大将军府递帖求见。与卢府的清雅朴素截然不同,何进的府邸极尽彰显权势之能事。朱门高阔,石狮狰狞,甲士林立,门庭若市,前来拜谒的文武官员、各地豪强络绎不绝,车马几乎堵塞了半条街道,尽显当朝外戚第一人的煊赫权势。
等候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得到通传。在何府家兵引导下,二人穿过数重庭院,但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无所不有,仆从如云,穿梭不息,其奢华程度,比之皇宫内苑亦不遑多让。
终于来到正厅。何进并未像卢植那般在书房接见,而是端坐于大厅主位之上,一身锦袍,身形魁梧,面容粗豪,虽努力做出威严之态,但眉宇间那股因骤然显贵而未能完全内敛的倨傲与一丝市井豪强之气,依旧隐约可辨。厅中两侧还坐着几位何进的幕僚、属官,目光皆带着审视,打量着进来的刘备与张珩。
“末将刘备(张珩),拜见大将军!”二人上前,依礼参拜。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哈哈哈,玄德公,承霸将军,不必多礼,快请起!”何进声音洪亮,笑着虚扶一下,目光在刘备身上扫过,最后更多地停留在张珩那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昨日殿上,陛下亲口称玄德公为‘皇叔’,又盛赞承霸将军勇武,真乃一段佳话!本将军听闻,亦是心潮澎湃,为我大汉又得栋梁而喜啊!”
“大将军谬赞了。”刘备沉稳应道,“备等微末之功,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亦蒙大将军在朝中多有维护,备感激不尽。”他这话既谦逊,也点出了之前简雍打点、何进确实在灵帝面前为他说过话的“情分”。
何进闻言,脸上笑容更盛,觉得刘备很“上道”。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看茶,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拉拢的意味说道:“玄德公过谦了。如今黄巾虽定,然天下未靖,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似玄德公这般忠勇宗亲,承霸将军这等绝世虎臣,正当为陛下,为朝廷,分担更多重任才是。”
他顿了顿,环顾左右,语气带着几分掌控一切的自信:“不瞒二位,如今朝中,陛下深居内宫,诸多政务,皆需我等臣工协力。本将军蒙陛下信重,皇后倚仗,统领天下兵马,责任重大,亦需玄德公、承霸将军这样的英才鼎力相助啊!若二位有意,待北疆稍定,本将军可在陛下面前进言,调二位回京,委以中枢要职,共扶社稷,岂不比如今远在边郡,与风沙胡虏为伴强得多?”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抛出了橄榄枝,意图将刘备集团纳入其麾下,成为其巩固权势、对抗宦官的重要筹码。
厅内何进的幕僚们也纷纷附和:
“大将军求贤若渴,玄德公若能入京,必能大展宏图!”
“是啊,代郡苦寒之地,岂是刘皇叔与张将军此等人物久居之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备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张珩静立刘备身后,面色平静,仿佛局外人,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大哥的回答,将决定他们未来在各方势力眼中的定位。
刘备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为难之色,他起身拱手,语气诚恳:“大将军厚爱,备与三弟,铭感五内!大将军乃国之柱石,能得大将军青眼,实乃备等之幸。”
他先肯定了何进的地位和好意,随即话锋一转:“然,陛下金口玉言,授备代郡都尉之职,假节钺,许便宜行事,此乃托付北疆门户之重任。代郡虽偏,然北拒胡虏,内抚流民,关乎幽并安定,亦是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备若因京中繁华、高位而轻弃边关之责,岂非辜负圣恩,亦有负大将军今日‘栋梁’之誉?”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备之意,北上代郡,绝非畏难避险,实欲借此契机,整军经武,抚定地方,为陛下,为大将军,经营一块稳固的北疆基石!他日若朝廷有召,北疆有变,备与麾下将士,方能成为大将军手中可靠之力量,为国驰驱,方不负大将军今日之期许!”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何进的尊重与感激,婉拒了即刻投入其门下的提议,又巧妙地将经营代郡描绘成是为朝廷、为何进未来可能的需要而积蓄力量,表明自己是一支潜在的、独立的盟友,而非直接的附庸。姿态不卑不亢,理由冠冕堂皇。
何进听着,粗豪的脸上笑容略微收敛,细小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掂量刘备这番话的真意与分量。他身边的幕僚也有人微微蹙眉,显然觉得刘备并未如预期般立刻投靠。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张珩上前半步,对何进抱拳道:“大将军,末将乃一介武夫,只知听令而行。大哥常教诲,为大将者,当以国事为重,以忠义为先。陛下委大哥以守边之责,大哥必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日大将军若有驱策,但有一纸军令,无论千里万里,末将必持戟向前,为大将军破敌!”他这话,以武人的直率,将刘备的意思表达得更加直白:听调不听宣,可以合作,但并非私属。
何进看着眼前这一文一武,一个沉稳睿智,一个锐气逼人,配合默契,心中虽然对未能立刻将其收归麾下略有失望,但也深知,如此人物,若非真心投靠,强逼反而无益。况且,他们在北疆若能站稳脚跟,确实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外援力量。
他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些许凝滞的气氛:“好!好!玄德公忠义可嘉,承霸将军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本将军便不再强求。北上代郡,好生经营!若有难处,或需粮草军械,尽管来信!这朝廷内外,本将军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这话,算是接受了刘备保持独立姿态的现实,并保留了未来合作的可能。
“多谢大将军体谅与支持!”刘备与张珩齐声谢道。
又闲谈片刻,多是何进询问些北疆风物、军备情况,刘备与张珩一一作答后,便适时起身告辞。
何进也未强留,亲自将二人送至厅口,显得颇为礼贤下士。
离开大将军府,坐回车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刘备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张珩:“三弟,方才应对,可还妥当?”
张珩点头:“大哥应对极佳。既未得罪何进,亦保全了我等独立之身。示之以弱,许之以利,却未授之以柄。经此一会,何进虽未能完全如愿,但亦知我等并非敌人,未来或可引为奥援,至少不会轻易为难。”
“是啊,”刘备叹道,“洛阳之水,实在太深。步步皆需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