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水军的突然杀到,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烙铁,瞬间引爆了战场。
“关”字大旗在血色残阳中猎猎作响,青龙偃月刀的寒光撕裂暮色。荆州水师锐气正盛,战船如刀,狠狠切入曹军混乱的右翼。甘宁、徐盛见状,压抑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率残部奋力向前,与关羽军形成夹击之势。
陆炎立于船头,浑浊的洪水拍打着船舷。他望着那面威震华夏的“关”字旗,望着如狼似虎切入敌阵的荆州精锐,一直紧绷如铁石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这口气一松,连日鏖战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握刀的手竟有些微颤抖。但他立刻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他举刀指向因关羽冲击而愈加混乱的曹军,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全军听令——反击!让曹贼有来无回!”
“杀——!”
绝境逢生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残存的力量被彻底点燃。高台上箭矢最后一次齐射,木筏上的士兵用尽最后力气划桨前冲,夺来的战船不顾一切地撞向敌舰!
曹军本已是强弩之末。连日强攻,伤亡惨重,水灌龙鳞虽破城墙,却未能摧垮守军意志,反而在陆炎非人的勇武下一次次受挫,士气早已跌落谷底。此刻突遭关羽这支生力军猛击侧翼,又被龙鳞残军决死反扑,军心瞬间崩溃。
“败了!快跑啊!”
“关羽来了!是关羽!”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曹军中蔓延。不知谁先调转了船头,紧接着,如同堤坝决口,无数曹军船只开始不顾号令,争先恐后地向北岸逃窜。军官的呵斥、督战队的刀锋,在此刻全然失效,逃命成了唯一的选择。船只相互碰撞倾轧,落水者哀嚎求救,却无人理会,场面彻底失控。
北岸望楼,曹操死死攥着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兵败如山倒的水阵,望着那面在溃军中依旧挺立的“陆”字旗和刺眼的“关”字旗,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耗费无数钱粮,折损数万精锐,甚至不惜行此水攻绝户之计,竟换来如此结局!
“明公!局势已不可为,速速收兵,以图后计!”程昱在一旁急声劝谏。
曹操胸口剧烈起伏,独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那是极度的不甘与暴怒。但他终究是曹操,深知此刻若再犹豫,恐有全军覆没之危。他猛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鸣金……收兵!”声音嘶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铛啷啷——!”
清脆的鸣金声敲响,更是敲碎了曹军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溃败彻底演变成一场大逃亡。
关羽挥军掩杀,甘宁、徐盛奋力追击,直到暮色深沉,北岸曹军弓弩齐发,接应溃兵,方才收住兵势。
喧嚣震天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只有洪水退去时汩汩的水声,燃烧船只残骸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伤兵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洪水缓慢退去,露出了龙鳞城触目惊心的残骸。坍塌的城墙,破碎的屋宇,泥泞的街道上堆积着双方将士的尸体,残破的旗帜浸泡在血水泥泞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焦臭和淤泥的腐朽气息。
陆炎弃了夺来的战船,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曾经的主高台,如今也只剩断壁残垣。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尽是疮痍。幸存的将士们相互搀扶着,麻木地站在废墟中,或跪倒在同伴的尸体旁无声流泪,或呆呆地望着北方,眼神空洞。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死里逃生后的虚脱与无尽的悲恸。
关羽乘小舟靠岸,踏上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个拄着长刀、玄甲破碎、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敬意。他快步上前,拱手沉声道:“陆镇东,关某奉吾兄之命前来,奈何路途耽搁,以致贵部遭受如此重创,关某……心中有愧。”
陆炎转过身,看着风尘仆仆却难掩傲骨的关羽,缓缓拱手还礼,声音疲惫却真诚:“云长兄言重了。若非将军及时来援,我龙鳞城上下,恐已尽殁于此。此恩此德,陆文韬与麾下将士,永世不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废墟,“只是眼下……百废待兴。”
关羽点头,肃然道:“镇东放心,吾兄已备好部分粮草军械,随后便到。关某及麾下儿郎,但凭镇东差遣,助城防修缮,安置伤患。”
“多谢!”陆炎重重抱拳。
就在这时,庞统、赵云、徐盛、鲁肃等人也拖着疲惫的身躯聚拢过来。人人带伤,形销骨立,但看到陆炎无恙,看到关羽在此,眼中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陆炎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的疲惫、悲伤,以及那不曾熄灭的忠诚与坚韧。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夜风,用尽力气,声音清晰地传开:
“清点伤亡,救治弟兄,收敛遗体,让他们……入土为安。”
“文向,兴霸,带还能动的弟兄,加强警戒,谨防曹军夜袭。”
“子龙,督促医官,全力救治,一个弟兄也不能放弃!”
“士元,子敬,统计损失,统筹物资,安置百姓。”
“云长兄,城防善后,便有劳了。”
一道道命令发出,沉稳而坚定,如同定海神针,让混乱的场面开始恢复秩序。幸存的人们,默默地行动起来,开始在废墟中搜寻生还者,搬运遗体,清理残骸。
夜色彻底笼罩了龙鳞城。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映照着断壁残垣,映照着默默劳作的身影,也映照着那面被重新插在最高处、虽残破却依旧飘扬的“陆”字大旗。
陆炎独自立于废墟之巅,望着北方曹军大营的方向,望着那依稀可见的点点灯火,目光幽深如潭。
这一仗,他们守住了。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这座城,也守住了东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