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赠被紧急抬回寨中,安置在皮逻阁亲自指定的、守卫最严密的石室内。他肩头的伤口已然发黑溃烂,整个人高烧不退,昏迷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脸色青黑,气息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那匕首上的毒性猛烈无比,远超寻常。
整个营地的气氛都因于赠的伤势而蒙上了一层阴影。无论来自哪个部落,战士们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于赠舍身救下蒙栝的壮举,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与担忧。于赠部下残存的那些战士更是红着眼睛,日夜守候在石室外,若非阿蛮强行弹压,几乎要酿出乱子。
蒙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于赠榻前,这个往日里精明谨慎的头人,此刻显得失魂落魄,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愧疚。他几次想找皮逻阁说话,却都因心绪混乱而不知如何开口。
皮逻阁面色凝重,亲自查看了于赠的伤势,又询问了随军的巫医和懂些药理的汉人匠户,得到的都是摇头叹息。
“此毒猛烈古怪,非寻常草药可解…恐怕…”老巫医战战兢兢地说道。
皮逻阁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转身对影十七低声道:“把我们上次从吐蕃物资站缴获的那株‘雪山玉莲’拿来。”
影十七闻言一震:“首领!那是极珍贵的保命灵药,世间罕见,是准备…”
“救人要紧。”皮逻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于赠若死,人心就散了。快去!”
那株雪山玉莲,洁白如玉,散发着淡淡寒气,是论钦陵为自己准备的救命之物,价值连城。皮逻阁原本打算留作日后关键时刻使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当玉莲被捣碎,混合其他解毒药材,一点点喂入于赠口中后,奇迹发生了。于赠脸上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滚烫的体温也开始下降,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却逐渐平稳有力起来。
消息传出,营地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庆幸的欢呼!于赠部下的战士们对皮逻阁感激涕零,几乎要跪地叩拜。其他部落的战士也纷纷感叹:“刺史大人仁义!竟用如此神药救治于赠头人!”
蒙栝得知皮逻阁竟用如此珍贵的宝药救于赠,浑身剧震,他猛地冲出石室,找到正在处理军务的皮逻阁,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刺史大人!蒙栝…蒙栝代于赠兄弟,谢大人救命之恩!此前蒙栝心存疑虑,实不该!从今往后,我蒙栝及麾下儿郎,愿誓死追随大人,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皮逻阁连忙上前扶起他,语气诚恳:“蒙栝头人何须如此!于赠头人是为救你而伤,更是为我浪穹抗蕃大业而伤!救他,乃分内之事!你我皆是兄弟,同舟共济,何必言谢!”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更是将救于赠的行为拔高到了“为了抗蕃大业”的高度。
蒙栝起身,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经此一事,他心中那点小小的算计和隔阂彻底烟消云散,对皮逻阁的忠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皮逻阁趁热打铁,下令重赏所有参与白狼滩之战、尤其是奋力救回于赠的将士,无论是他的旧部、于赠的残兵还是蒙栝的人,一视同仁。缴获的吐蕃死士的精良装备,也优先分配给了伤亡最重的部队。
同时,他以“于赠头人需要静养”为由,顺势将于赠麾下剩余的战士打散,编入岩嘎和蒙栝的队伍中,由他们代为统领。于赠部下感念皮逻阁救主之恩,又见首领确实需要时间恢复,对此并无太多抵触。
一系列组合拳下来,皮逻阁不仅成功化解了于赠重伤可能引发的内部危机,反而借此机会,进一步整合了力量,收服了蒙栝,将自己的威信和“仁义”之名推向了顶峰。原本可能产生的裂痕,被于赠的鲜血和皮逻阁的“雪山玉莲”奇迹般地弥合了,甚至变得更加牢固。
整个营地的凝聚力,经历此次风波,反而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变得更加坚韧。战士们不再过于强调出身哪个部落,而是更认同“浪穹刺史麾下”这个共同的身份。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因此减少。
逻些钦差再次派来了使者,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催促皮逻阁尽快履行“朝见赞誉普”的承诺,并对于赠部“袭击”巡逻队之事表示不满,要求严惩相关人等。
皮逻阁依旧采取拖字诀,一方面表示于赠重伤未愈,部众情绪不稳,自己实在无法脱身;另一方面又再次献上一批“缴获”的吐蕃兵甲作为“礼物”,并信誓旦旦表示一旦内部稳定,必亲往逻些。
他将使者打发走,眉头却再次锁紧。他知道,这种拖延战术不能永远奏效。逻些的耐心是有限的,论钦陵的疯狂更不会停止。
他需要破局。需要一个真正能打破眼下僵局,甚至反客为主的契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条通往蒙舍川的秘道,投向了…更遥远的洱海。
内部已然凝聚如铁。
那么,是时候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的天地了。
皮逻阁唤来了伤势已无大碍的影十七。
“十七,有件事,需要你再去一趟蒙舍川。这次,目标不是于赠那样的残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说出了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
影十七默默听着,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重重点头:“遵命。”
新的种子,即将撒向那片风云际会的土地。
而浪穹川,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必将迎来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