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地下暗河的水流湍急冰冷，撞击在岩壁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无面者背着昏迷的顾怀远，身形依旧稳定，踏在湿滑的河岸边缘，步伐精准得不像人类。沈青紧随其后，石化的左脚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提供了稳固的支撑，但右半身的虚弱和不断传来的冰冷刺痛，让她走得踉踉跄跄。
越往上游，空气越发阴冷潮湿，那股矿物质的气味中，逐渐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古老味道。玉蝉的光芒所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两侧的岩壁逐渐变得规整，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的暗绿色苔藓，苔藓之下，隐约可见模糊的、风格诡异的壁画残迹——扭曲的星辰，环绕巨眼的触须，跪拜的人形生物……与“牧星人”和观测站的风格截然不同，更加原始，更加……疯狂。
这里的气息让沈青极其不适。右腕的标记如同被投入热水的温度计，灼热感持续上升，那幽蓝色的微型漩涡旋转加速，丝丝缕缕的异种能量试图冲破压制，让她整条右臂都开始微微颤抖。左臂的石壳内，那沉寂的“静默”之力也受到了刺激，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波动，与周围环境中某种无形的力场产生着细微的摩擦。
“我们正在进入遗址外围。”无面者的声音在前方传来，穿透水声，依旧平稳，“收敛心神，尽量不要引动你体内的力量。这里的‘残留物’对能量波动很敏感。”
沈青努力照做，但标记的异动并非她所能完全控制。她只能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志用于维持那脆弱的平衡。
前方河道出现了一个急转弯。转过弯道，眼前的景象让沈青呼吸一窒。
河道在此变得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的中央，并非自然形成的钟乳石，而是无数尊巨大、残缺的黑色石像！这些石像形态非人，有的多手多足，有的头颅如同扭曲的星辰，有的周身覆盖着鳞片般的刻痕，它们以各种诡异的姿势或立或卧，簇拥着洞窟中心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石台。石台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血管神经般复杂的凹槽，所有凹槽都指向石台中心一个干涸的、碗状的石臼。
整个洞窟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仿佛凝固了万古岁月的死寂与疯狂。玉蝉的光芒在这里似乎都被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那些巨大石像狰狞的轮廓，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这里是……前厅。”无面者停下脚步，将顾怀远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沉睡之泉’在更深处的内殿。我们需要穿过这里。”
他话音刚落——
“咔……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洞窟中响起！
沈青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尊三头六臂、面容模糊的石像！只见它那布满苔藓的躯体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裂缝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芒透出！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周围其他的石像表面，也开始陆续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一道道暗红的光芒从裂缝中亮起，如同无数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它们……醒了？！”沈青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不是醒，是被激活了。”无面者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凝重，“我们被标记了。是你身上逸散出的能量波动，或者是……他伤口流出的血液气息，触发了这些古老的防御机制。”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尊三头六臂的石像猛地一震，表面的苔藓和石皮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暗沉如黑铁般的材质，裂缝中的红光骤然大盛！它那六条手臂僵硬地、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抬起，指向他们的方向！其他石像也做出了类似的反应，暗红的目光锁定了闯入者！
一股浓郁如有实质的恶意和杀机，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退后！”无面者低喝一声，将沈青和顾怀远护在身后，那一直收敛的气息陡然释放！一股并不磅礴、却极其精纯凝练的精神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屏障，暂时阻隔了那些暗红目光的锁定。
但这也像是捅了马蜂窝！
“吼——！！！”
并非生物意义上的咆哮，而是能量与岩石摩擦产生的、直刺灵魂的尖啸！那尊三头六臂的石像猛地迈开步伐，沉重的脚步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巨响，整个洞窟都在震颤！它挥舞着巨大的石臂，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无面者狠狠砸来！其他石像也如同被注入生命的傀儡，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无面者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避开石像的重击，灰袍翻飞间，苍白的手指在空中急速划动，勾勒出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奇异符文。符文成型，瞬间射向冲来的石像，撞击在它们躯干上，爆开一团团刺目的白光，暂时延缓了它们的动作。
但这些石像异常坚固，符文攻击只能在它们表面留下浅浅的焦痕，无法造成实质破坏。而且数量太多了！
“我拖住它们！你带他去找内殿入口！在祭坛后方，有一道暗门！”无面者声音急促，同时应对着数尊石像的攻击，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但显然无法持久。
沈青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怀远，又看着在石像围攻下身形飘忽的无面者，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不能丢下任何人！
她一咬牙，将顾怀远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用石化的左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奋力向着洞窟中心的祭坛方向拖去！右半身的虚弱让她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一尊形如巨蝎、尾部带着尖锐石刺的石像发现了他们的移动，调转方向，带着轰隆的声响冲了过来！那闪烁着暗红光芒的石刺高高扬起，对准了沈青的后心！
危急关头，沈青甚至能感受到那石刺带来的死亡之风！她猛地回头，看着那急速放大的狰狞石像和致命的石刺，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保护顾怀远的强烈意志，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
“滚开！！！”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份强烈的抗拒与守护的意念，疯狂地灌注进左臂石躯深处！
这一次，不再是沟通那浩瀚冰冷的“静默”之力，而是……引动了石躯本身！
嗡——！
左臂的石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幽蓝光芒！那光芒并非扩散，而是瞬间凝聚在石质的掌心，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内部仿佛蕴含着无数星辰生灭的微型漩涡！
一股磅礴的、带着绝对“沉重”与“稳固”意味的力量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驯服地涌遍她的左半身！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在那蝎尾石刺即将临体的刹那，沈青猛地挥出了石化的左拳！
没有声音。
拳锋与石刺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紧接着，以接触点为中心，那尊蝎形石像的尾部，连同大半个身躯，如同被投入虚无的沙堡，无声无息地、从物质最基础的层面开始……崩解、湮灭！没有碎块，没有粉尘，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一大半！只剩下残破的躯干和头颅，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轰然倒地，暗红的光芒瞬间熄灭。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沈青愣住了，看着自己散发着幽幽蓝光、仿佛蕴含着毁灭星辰之力的石拳，又看了看那尊瞬间被“抹除”大半的石像，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她做到的？
不仅仅是她，连正在与其他石像周旋的无面者，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滞，那无面的面具似乎“看”向了沈青的左臂，尽管没有任何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无声的震惊。
而那些围攻的石像，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超越它们理解的一击所震慑，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暗红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判断。
沈青喘着粗气，左臂的光芒缓缓收敛，那股磅礴的力量感也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归于沉寂，只留下一种深深的疲惫。但一种明悟，却在她心中升起——这石躯，并非只是负担和痛苦的源头，它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只是她之前一直试图去“沟通”和“引导”其内部的“静默”之力，却忽略了石躯这具“容器”本身！
“走！”无面者的声音惊醒了她。他趁此机会，连续击出数道符文，暂时逼退了周围的石像，为沈青开辟出一条通往祭坛后方的道路。
沈青不再犹豫，拖着顾怀远，踉跄着冲到了那圆形石台之后。果然，在石台背面的阴影里，找到了一扇与岩壁几乎融为一体、刻着螺旋纹路的石门。
无面者紧随而至，苍白的手指在螺旋纹路的中心一点。
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通道，一股带着清新生命气息和淡淡硫磺味的暖风从通道内涌出。
“进去！”无面者低喝，同时转身，面对再次汇聚而来的石像，双手急速划动，布下最后一道闪烁着符文的屏障，暂时阻挡了入口。
沈青用尽最后力气，将顾怀远拖进通道。在她踏入通道的瞬间，石门在她身后迅速闭合。
将外界的杀机与疯狂，彻底隔绝。
通道内温暖而干燥，墙壁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脚下的台阶平整光滑。沈青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身边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因为这里的气息而稍微好了一点的顾怀远，又看了看自己恢复常态、却仿佛与之前有些不同的石化左臂。
她似乎……触摸到了掌控这具身躯的，第一道门槛。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气，右腕的标记处，因为脱离了外部石像的威胁，而将所有的“活性”再次对准了她的内部，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深入的……“扎根”般的剧痛！
仿佛那些能量触须，正在试图与她的骨骼、她的神经、甚至她的灵魂……彻底连接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