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柜后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林晓怼心头留下冰冷黏腻的触感。废品收购站？她们想从那里得到什么？又能对她的夹具做什么？
疑问和警惕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她没有打草惊蛇，悄无声息地退后，快步离开了车间。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却驱不散心底那股不断蔓延的寒意。
她知道，马爱红这伙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嫉妒和口舌之争，她们正在酝酿更具体的、更具破坏性的行动。而她对这行动的内容和方式，一无所知。
这种敌暗我明的处境，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怼如同绷紧的弦。她更加细致地维护着那五套试用夹具，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和下班前最后一件事，就是逐一检查它们的每一个螺丝、每一处铰链、每一个定位面，确保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她甚至用从废料堆里找来的边角料，偷偷给几个关键的运动部位加装了简易的防尘罩。
她的谨慎和专注，落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解读。赵师傅看在眼里，私下里对牛主任说了一句：“这丫头，心细，是块干技术的料。”而马爱红等人，则觉得她小题大做，越发认定她心里有鬼，更加坚定了要让她出丑的决心。
试用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进入了最后一周。数据的积累越来越丰富，省力效果和对于异形件的适应性得到了越来越多老师的 tacit 认可，甚至连最初反对最激烈的张师傅，在一次加工一批极其难定位的弧形板时，被迫使用了新夹具后，也闷声说了一句：“……是比老的强点。”
成功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这天下午，林晓怼正在记录数据，顾怀远独自一人来到了车间。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观察着试用工位的操作情况。
林晓怼一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沉静的眼眸。他今天没戴眼镜，少了些许书卷气，多了几分锐利。他朝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明显清减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她手中厚厚的记录本。
林晓怼放下笔，走了过去。“顾工。”
“数据怎么样？”他问，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总体向好。”林晓怼简要汇报了最新的效率和废品率对比数据，“大部分老师傅反馈积极，认为省力效果明显，尤其适合小批量、多品种的零件加工。”
顾怀远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几个正在使用新夹具的工位，忽然问：“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
林晓怼心里一动。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仅仅出于谨慎？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及听到的马爱红的密谋，只是说道：“就是一些操作不熟练导致的小问题，都及时处理了。”
顾怀远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警惕与不安。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试用接近尾声，越是最后关头，越要谨慎。数据和实物，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明白。”林晓怼郑重地点点头。他的提醒，与她内心的警惕不谋而合。
“嗯。”顾怀远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略显干涩的嘴唇和眼底的疲惫，忽然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小方块，递给她。“这个，给你。”
林晓怼一愣，下意识接过。入手微沉，带着纸张特有的质感。“这是……？”
“一些旧的国外技术期刊影印件，里面有几篇关于工装夹具可靠性设计和防错方法的文章，虽然是几年前的，但思路或许对你有启发。”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手递给她一份普通的学习资料，“你看完不用还我。”
国外技术期刊影印件？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无疑是极其珍贵的学习资料！而且，他特意挑选了关于可靠性和防错的内容……这仅仅是巧合吗？
林晓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谢谢顾工。”她握紧了那叠带着他体温的纸张，低声道谢。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浸润了她这些天因警惕而有些冰冷的心田。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给予她最切实的支持和指引。
“做好你该做的事。”顾怀远最后看了她一眼，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车间。
林晓怼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才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珍贵的资料。牛皮纸包裹得方正正，边缘整齐，显示出主人严谨的习惯。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挎包最内侧，仿佛那不是一叠纸，而是一面坚固的盾牌。
然而，现实的阴云并未因这片刻的温暖而散去。
第二天，林晓怼发现，马爱红和那个孙姓女工看她的眼神，除了怨恨，更多了一丝隐秘的、几乎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她们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只是冷嘲热讽，反而变得有些沉默，但这种沉默，比之前的吵闹更让人不安。
她们在等待什么？
林晓怼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她几乎寸步不离试用工位，连上厕所都是匆匆去匆匆回。她反复检查夹具，甚至用游标卡尺测量了几个关键定位块的尺寸，记录下数据，以备不时之需。
周五，试用期的最后一天。下午，车间里弥漫着周末即将到来的松懈气氛。只要平稳度过今天，试用考核就将顺利结束。
林晓怼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正在核对最后一批加工件的检测数据，眼角余光瞥见马爱红和孙女工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马爱红端着一个满是油污的铁屑盒子，看似要去倒废料，脚步却“不经意”地靠近了最边上那台试用夹具。
就在马爱红经过夹具旁边，身体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半步，手中那盒混杂着尖锐铁屑和冷却液的污物，猛地朝着夹具最精密的导向槽和杠杆铰链部位泼洒过去！
“哎呀！”马爱红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这一下若是泼实了，铁屑卡入精密配合面，冷却液侵蚀活动部件，这台夹具就算不报废，也绝对无法在今天的考核中正常使用了！
一直高度警惕的林晓怼，几乎在马爱红踉跄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她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跨出一步，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硬生生挡在了夹具前面！
“哗啦——！”
冰冷、油腻、带着刺鼻气味和尖锐痛感的污物，尽数泼洒在她的后背上，工装瞬间湿透，几片锋利的铁屑甚至划破了布料，带来一阵刺痛。
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马爱红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林晓怼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林晓怼强忍着后背的黏腻和刺痛，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冰刃般直射向马爱红，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马师傅！你干什么？！”
马爱红被她眼中的厉色吓得后退半步，随即强自镇定，指着地面：“我……我不小心绊了一下！谁让你站那么近！”
“不小心？”林晓怼冷笑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小块明显是被人故意扔在地上的、带着毛刺的金属边角料，“绊到的是这个吗？这么巧，就掉在夹具旁边？”
马爱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回事？！”牛主任闻声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浑身污渍的林晓怼，眉头紧锁。
“主任，”林晓怼放下那块边角料，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马师傅‘不小心’差点把铁屑和冷却液泼进试用夹具里，我挡了一下。另外，我怀疑有人故意在夹具旁边放置障碍物。”
她的话，直接将“意外”指向了“人为”。
牛主任看着林晓怼狼狈却坚定的样子，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眼神闪烁的马爱红，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脸色一沉，正要说话。
“主任！主任！”一个仓促的声音传来，是仓库的管理员老陈，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出……出怪事了！我在废料库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他打开破布，里面赫然是几个加工精细、尺寸规格却与试用夹具上的定位块截然不同的金属块！上面甚至还带着崭新的加工痕迹！
这几个来路不明、意图替换的定位块，与马爱红刚才那“巧合”的举动，瞬间在所有人心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恶毒的阴谋轮廓。试用最后一天的考核，还能顺利进行吗？这突如其来的物证，又将引出怎样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