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郡城的危机因苏璃配制的解药而暂告平息,街市间恐慌的阴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郡尉府新晋“神女”的敬畏与好奇。苏璃借势而为,不仅巩固了与赵贲之间脆弱的合作关系,为山寨争取到了实质性的生存空间和有限的贸易通路,更以调查邪气源由为名,得以翻阅郡府秘藏典籍,勘察周边地理,不动声色地编织着属于“星陨阁”的信息网络。
连日殚精竭虑,苏璃的身影清减了几分,却更衬得气质出尘。星力潜移默化的滋养,加之运筹帷幄的心力锤炼,使她原本清丽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光彩。并非艳光逼人,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沉淀下来的静谧与深邃,眸底蕴着星辉,顾盼间自有威仪,令人不敢亵渎,却又无法不被吸引。
韩明远依旧是她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自黑风泽那生死一线的回护后,他心中那点星火,已渐成燎原之势。他恪守本分,言行规矩,将所有翻涌的情愫死死压在刚毅的面容之下。然而,关切总会从细微处流淌出来:他会记得她饮茶的偏好,在她蹙眉沉思时悄然屏退扰人的杂音,在她于夜风中立久时,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予一旁的侍女。
这些无声的体贴,苏璃并非铁石心肠,自然有所感知。她欣赏他的忠诚与可靠,在这危机四伏的异世,这样的伙伴弥足珍贵。但也仅止于此。她的心像一口锁定的深潭,目标明确——生存,壮大,在这片星空下刻下自己的印记。儿女情长,是过于沉重且不必要的行囊。于是,她回应给他的,永远是恰到好处的感谢,与一份温和却不容逾越的界限感。
这日午后,苏璃正在书房内对着一卷关于黑风泽古老传说的残破羊皮纸出神。纸上模糊提及泽地深处曾有一座祭祀“幽荧”的祭坛,年代久远,早已湮灭。这“幽荧”之名,带着一股阴寒之气,与她感知到的邪异能量隐隐吻合。
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脚步声,韩明远轻轻叩门后进入,抱拳禀报:“苏娘子,孙先生在外求见,言有要事。”
“请他进来。”苏璃将羊皮卷轻轻卷起。
孙幕僚快步而入,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凝重:“苏娘子,果然有线索了!遵照您的吩咐,我们暗中排查了近期与黑风泽往来密切之人,发现一个姓王的货郎行为可疑。他常往返泽边村落与郡城,贩卖山货,但这几个月行踪诡秘,且出手阔绰了许多。”
“人呢?”苏璃眸光一凝。
“已秘密控制在城西一处据点。”孙幕僚压低声音,“只是此獠嘴硬,寻常手段难撬其口。您看……”
苏璃起身,言简意赅:“去看看。”
城西秘密据点,阴暗潮湿的地窖中,油灯摇曳。那王姓货郎被缚于木柱上,虽鼻青脸肿,眼神却闪烁着一股市井之徒的狡黠与顽固。
苏璃并未急于上前,而是隐在入口阴影处静观。韩明远按刀立于她身侧半步之后,身形如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地窖每一个角落,气息将苏璃全然护住。
孙幕僚与狱卒的威吓利诱,如同泥牛入海。货郎要么装疯卖傻,要么胡搅蛮缠。
苏璃观察片刻,缓步走出阴影。她未看货郎,径直走向地窖角落那堆从货郎住处搜出的杂物——干瘪的草药、粗糙的兽皮、零碎的日常物件。她蹲下身,素白纤长的手指在杂物间细致翻检,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研究者的专注。
货郎浑浊的目光在苏璃出现时骤然一紧,尤其是当她靠近那堆杂物时,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韩明远的视线始终系于苏璃身上。地窖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长睫低垂,在莹润的脸颊投下浅淡的影。他心中情绪复杂,既想将她护离这污秽之地,又折服于她直面阴暗的勇气与智慧。一种混合着保护欲与仰慕的情愫,在他胸腔内无声鼓胀。
苏璃的指尖在一块沾满干涸泥渍的黑色石块上停驻。她拿起石块,指尖微不可察地送出一缕星力试探。顿时,一股阴寒刺骨的邪异感顺指尖蔓延,与黑风泽的气息同源!此物绝非凡石。
她起身,持石走到货郎面前,声音平静却似有千钧之力:“此物,从何而来?”
货郎脸色霎时惨白,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恐惧之色溢于言表。
苏璃不再言语,只静默凝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地窖内死寂,唯闻灯花噼啪与货郎粗重惊惧的喘息。
终于,货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嘶声叫道:“是……是一个黑衣人!是他给我的!让我把这石头混在药材里,卖给……卖给常去黑风泽的人!说能招财!别的我真不知道了!饶命啊!”
黑衣人!幕后黑手果然存在!
苏璃心念急转,正欲追问黑衣人形貌特征,异变突生!
货郎话音方落,眼球猛地暴突,喉咙发出“咯咯”怪响,面容瞬间转为青黑,身体剧烈抽搐,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自其七窍狂涌而出!
“小心!”韩明远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左手迅捷地将苏璃往身后一带,右臂已横刀在前,周身气势勃发,将苏璃严实护住,目光死死锁定那失控的邪气。
孙幕僚与狱卒骇然失色,连连后退。
苏璃被韩明远护在身后,能感受到他臂膀传来的力量与紧绷的肌肉线条。她心头一凛,但更忧心那邪气。她迅速自袖中取出数张以星力绘就的净化符箓,扬手打出。符箓触及黑气,发出“滋滋”灼响,光芒闪烁间,勉强将黑气逼退、净化,但那货郎已气绝身亡,死状可怖。
地窖内弥漫着焦臭与死亡的气息。
线索看似中断,却指向了更清晰的阴谋——有一个精通邪术的“黑衣人”在暗中散播灾祸,其心叵测。
离开地窖,重见天日,苏璃心情愈发沉重。对手之狠辣谨慎,超乎预期。这禁制手段,分明是灭口之局。
“苏娘子,您……无恙否?”韩明远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未散尽的紧张。方才情急之下的触碰,令他耳根微热,但更多的是一阵后怕。
“无妨,多亏你反应迅捷。”苏璃摇头,目光投向郡尉府方向,“此事非同小可,须即刻面见赵大人。黑衣人既能布此邪术,其在郡城党羽恐非仅此一人。”
她顿了顿,看向韩明远,语气平和却郑重:“韩校尉,前路恐更艰险,望你知悉。”
韩明远抱拳,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如烈火:“末将职责所在,定护娘子周全!纵万死,亦不旋踵!”话语中的决绝与那份深藏的情愫交织,几乎破茧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余下坚毅的忠诚。
苏璃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她转身走向等候的马车,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单薄却笔直,仿佛能撑起即将来临的沉沉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