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龙岛帅府,医疗室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药草气味。杜老军医先是仔细查看了海辰左臂上那道被天帝宝剑留下的、依旧皮肉翻卷的伤口,眉头紧锁。
“龙君,此伤蕴含帝气,侵蚀经脉,需小心调理,万不可再轻易动用右臂发力。”杜老叮嘱道。
海辰摆了摆手,脸色因失血和怒火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语气依旧沉稳:“无碍,先救重伤者。”他的目光立刻投向一旁。
护士们正小心翼翼地为趴在病床上的玉玲珑处理背后狰狞的鞭伤,清洗、上药,每一下触碰都让那个清冷倔强的女子身体微微颤抖,却硬是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另一边,杜老军医亲自拿着穿好灵蚕丝的工具,为阿狼缝合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杜若在一旁紧紧握着阿狼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就在这时,牧小夏闻讯赶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医疗室内的景象——椅子上,坐着小腹微隆、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蓝馨;病床上,则是衣衫不整、后背血肉模糊却难掩丽质的玉玲珑。而她的丈夫海辰,正站在两个女人之间,虽然是在安排救治,但那画面落在小夏眼中,却像一根尖刺,猛地扎进了心里。
一股酸涩、委屈、以及伤心的嫉妒感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感觉胸口发堵,呼吸都有些不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海辰那阴沉如水、仿佛压抑着风暴的脸色时,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过了一会儿,海辰似乎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对一旁的侍女小娟吩咐道:“去给大家倒几杯热水来。”
热水很快送来,海辰端过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仿佛在汲取一丝暖意,也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隔壁的客厅。
牧小夏心有所感,默默地跟了过去。
客厅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海辰没有转身,背对着小夏,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的水杯微微颤抖,热水晃出涟漪。
“小夏,”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与冰冷,“你知道我这条胳膊,是怎么伤的吗?”
小夏心中一紧,涌起不好的预感:“不是……天帝所伤吗?”
“是天帝的剑没错!”海辰猛地转身,将水杯重重顿在桌上,热水溅出,他右臂的伤口因这动作又渗出血丝,染红了绷带。他死死盯着小夏,金瞳中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但你知不知道,当时是谁挡住了我的鹰喙剑,给了天帝可乘之机?!是你的好哥哥!华为!”
“什么?!”牧小夏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拼命摇头,“不……不可能!哥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帮助太子?他明明是在……”
“是在潜伏?是在为我们做事?”海辰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但现在看来,他与你那位‘好天后’怕是早已假戏真做,动了真感情了! 他如今势力强大,深得天后信赖,在天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还需要我这个朝不保夕的北海龙君?!”
他一步步逼近小夏,语气锐利如刀:“若不是我的十八龙骑兄弟拼死相救,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我受伤的胳膊,而是我的尸体了!小夏,你告诉我,这就是你哥哥的‘苦衷’吗?这就是他所谓的‘不得已’吗?!”
牧小夏被海辰眼中那赤裸裸的痛苦和质问逼得无处可逃,她心乱如麻,一边是无法接受兄长的背叛,一边是丈夫险些丧命的惊惧,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我不知道……海辰,你别这样……哥他也许……也许真的有他的……”她试图辩解,却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苦衷?”海辰打断她,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寒,“小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他开脱?你究竟是信我,还是信他?”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小夏心上。夫妻之间那因外界压力与亲人立场而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信任的基石,正在剧烈摇晃。
医疗室内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海辰沉默地坐在客厅的主位上,感受着右臂伤口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左手转动着茶几上的水杯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他忽然抬眼,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小娟吩咐道:“去把蓝馨叫过来。”
小娟领命而去。不多时,蓝馨怯生生地出现在客厅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衣裙,微隆的小腹已难以完全遮掩,重见光明的双眼此刻却盛满了惶恐与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敢直视海辰。
“坐吧。”海辰的声音比起刚才对小夏时,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蓝馨依言,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只敢挨着边沿坐下,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腿上,指尖不安的摩挲。
海辰示意小娟给她倒了杯热水。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蓝馨苍白的脸,她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仿佛这样才能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海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亦是复杂难言。这个女子,曾被他所救,也曾欺骗于他,如今更是怀着他敌人的骨血,走投无路。
半晌,海辰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直接:“蓝馨,对于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仿佛戳破了蓝馨勉强维持的平静。她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滚烫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压抑许久的恐惧、委屈、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
“对不起……龙君……对不起……”她失声痛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声音破碎不堪,“是他们逼我的……天帝……天后……他们都逼我……我……我腹中的孩子……是……是天帝的……不是您的……我当时不敢不说……”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与哀求:“我不能回去!龙君,求求您,别送我回天庭!那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回去了,我和孩子都会没命的!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那模样凄楚得让人心酸。
海辰静静地听着她的哭诉,没有打断。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为压抑的抽噎,他才沉声开口,语气平淡:“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让蓝馨的抽噎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海辰。
海辰的目光掠过她微隆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对天帝行径的鄙夷,但最终都化为了冷静的考量。他继续说道:“天庭,你确实不能再回去了。但祖龙岛,也非你的久留之地。”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安排:“雪山派此次受损不小,但根基犹在,她们门派中多为女子,环境相对清静。等她们派人来接玉掌门时,你便随她们一同前往雪山吧。那里远离天庭纷争,或许能给你和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个安排,理智而周全,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确实为她指明了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
然而,听在蓝馨耳中,却如同最后的判决。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格要求留在龙君身边。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这唯一能给予她一丝安全感的地方,前往一个完全陌生、冰天雪地的宗门,未来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她的心就彻底乱了。
她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仿佛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牵绊。留下,无依;离去,彷徨。她的人生,仿佛从未真正由自己主宰过。
客厅里,海辰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呼吸渐渐平稳,似乎陷入了浅眠。蓝馨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掠过他英挺却难掩倦意的眉眼,最终落在他右臂那渗出殷红的绷带上。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她无比佩服牧小夏。作为龙君的妻子,看到自己的夫君带着两个身份尴尬、容貌不俗的女子回来,其中一个还怀有身孕(尽管并非龙君的),却能强忍醋意,一言不发,这份隐忍与定力,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做到。
蓝馨自问,若易地而处,自己绝难如此冷静。这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帅府的威严,龙君的关怀,还是那份看似平静的夫妻情深,其核心都属于牧小夏,自己始终是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一个需要被安置的“麻烦”。
另一方面,看着海辰因伤势而微蹙的眉头,她的心不由得揪紧。她想起了那瓶被他托仙童送来、让她重见光明的眼药水。那不仅仅是药水,更是在她深陷黑暗与绝望时,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不带功利目的的善意。
她渴望报答,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可眼下,她连留在他身边默默关注都成了奢望,反而因为自己的存在,可能又给他带来了新的困扰(来自牧小夏的主权)。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不容忽视的疏离感包裹着她。
她轻轻站起身,对着似乎已睡着的海辰方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龙君,您好好休息吧,蓝馨……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绝。
说完,她悄然转身,走出了帅府。
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带着祖龙岛特有的、温暖而湿润的气息。她独自一人漫步到无人的海滩,脱下鞋袜,赤足踩在微凉细腻的沙滩上。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周而复始的哗哗声,像是在诉说着永恒的寂寞与自由。天空中,几只海鸥舒展着翅膀,发出清亮的鸣叫,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蓝馨望着那无垠的、在月光下泛着碎银光芒的大海,心中翻腾不休。
“天帝、天后……他们那样的人,真的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恐惧和逃避,而是开始渴望看到正义的伸张。
她环视着祖龙岛,这里与她熟悉的天庭截然不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时刻需要揣摩的圣意,没有无处不在的阴谋诡计。有的只是四季如春的温暖,宜人得仿佛能融化一切冰雪的风景,以及……一种潜藏在平静下的、蓬勃的、不屈的生命力。
“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在她心中滋生——她不想再依附任何人,不想再被任何人掌控命运了!
无论是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天庭,还是被“妥善”安置到遥远的雪山派,本质上都还是将自己的未来交托于他人之手。她受够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祖龙岛更深处,那些尚未被完全开发、笼罩在朦胧月色下的山林与海岸线。一个强烈的渴望涌现:“如果……如果我能在这祖龙岛的一角,找到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哪怕很小,很简陋,但那是完全由我自己掌控的地方,该多好?”
这个想法让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命运安排的盲女,她重见光明的眼睛,也要看清自己未来的路!她要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
夕阳下,她站在海浪边缘,单薄的身影却仿佛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离开帅府,或许并非结束,而是她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活的,艰难却又充满希望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