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6:30:司徒镜抬手看了眼腕表,正好挡住西沉的太阳。谢舶鸮推开玻璃门走出来。
等很久了?
司徒镜笑了笑:里面聊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咖啡馆,司徒镜选了最里面的卡座。
司徒镜将方糖一块块垒在咖啡碟边缘,垒到第三块时突然开口:我今天来找你——糖块咔地撞进黑咖啡里,不是往你伤口上撒盐的。
你不怪我吗?谢舶鸮问。
司徒镜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杯沿留下半个唇印:怪你什么?错从不在你。一块方糖在她指间翻了个面。倒是你...一定很痛吧?
窗外忽然传来洒水车播放的童谣,欢快的旋律与此刻的氛围割裂又融合。
被拒绝那么多次,换作常人早就...她没说完,只是将那块方糖推过桌面。糖块划过一道湿润的痕迹,停在谢舶鸮的杯前。
阳光穿过玻璃,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我以为今天会被你骂呢?谢舶鸮自嘲道。
司徒镜搅动着咖啡,银勺在杯沿磕出一声轻响。
起初我恨不得撕碎你,可当我知道你那些藏在病历卡背后的故事...我才发现从你出现在鸠鸠生命里那天起,你连她养的仙人掌都没让枯萎过。
咖啡馆角落的老唱片机正放着德彪西的《月光》,司徒镜想起鸠鸠总爱说:我这片废墟...不该有光的。那些腐殖质会弄脏你的翅膀。
可她不知道,司徒镜突然笑出声,一滴水却砸在亚麻桌布上,这世上真有人带着整个春天的雨季而来,就为了接住她坠落的锈蚀月光。她推开笔记本,那些被反复修改的小说段落里,字总是被铅笔涂得最重,多讽刺啊...我写了半生轰轰烈烈的爱情,原来最动人的章节,就藏在我每天错过的便利店饭团里。
谢舶鸮的睫毛在顶灯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他正用修长的手指把方糖垒成危楼——就像鸠鸠总做的那样。
谢舶鸮微微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像是在触碰某个遥远的记忆。
“不,我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纯粹。”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那段藏在心底的画面。
“第一次见她,是我刚看完医生,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消毒水的气味、刺眼的阳光、以及他手里握着的诊断书,像是一张沉默的判决。
“我打开手机,想让自己分心,结果屏幕里突然跳出了她。”他的嘴角无意识地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她对着镜头笑,笑得那么……毫无防备,像是整个世界的光都落在她身上。我见过很多笑容,可只有她的,像是……像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准确的词,但最终只是轻轻摇头,“像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珍贵。”
“后来我开始默默关注她。最初,我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很安静。像是一杯温水,慢慢地化开胸腔里那些淤积的窒息感。”
“霓津虽大,但想遇见她其实很容易。可我不敢。”他的眼神微微闪烁,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她太明亮了,而我从医院带出来的……只有影子。”
既然是这样,她忽然用解剖刀般的眼神划开空气,为什么后来会出现?
谢舶鸮的指尖在玻璃杯壁划出一道雾气凝结的轨迹,像是复现去年五月八日医院走廊里那道转瞬即逝的蓝色残影。那天我也在,他的声音像浸透了福尔马林的标本,每个音节都带着防腐剂般的克制,那绺蓝色,从担架白布里漏出来的……像她直播时总别在耳后的那缕挑染。后来看到葵之招聘启事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某种比美式咖啡更苦涩的东西,多可笑啊...一个连自己药盒里舍曲林和帕罗西汀都分不清的人,竟然妄想成为谁的灯塔。
黑暗怎么可能拯救黑暗?我们不过是...两具在午夜急诊室荧光灯下互相确认心跳的尸体。
你可能没意识到,她直视谢舶鸮微微泛红的眼睑,但自从你出现,鸠鸠夜里惊醒的次数少了一半。咖啡机突然蒸汽轰鸣,白雾模糊了谢舶鸮剧烈颤动的睫毛。司徒镜的声音像隔着潮湿的毛玻璃传来:“我不是看不见你凌晨三点陪她拼图的聊天记录,她猛地攥紧餐巾纸,亚麻纤维在掌心裂成蛛网,“可你们现在这样....
谢舶鸮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咖啡,声音很轻:我明白,是我太贪心了。
一开始只是想拉她一把……后来却妄想成为她的岸。他苦笑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历臣舟会照顾好她的,我……会保持距离。
窗外,盛夏的阳光依然灼热,蝉鸣声铺天盖地。
司徒镜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盘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你们行不行?她叹了口气,鸠鸠才是做决定的人。我当然希望结局如我所愿,但那是她的人生——我没资格插手。
她看向窗外,盛夏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眯起眼睛。
你不用刻意保持距离,只要清楚一点:你们之间不可能。我知道这话残忍,但就算鸠鸠知道一切,答案也不会变。
所以,就这样吧。
葵之传媒的摄影棚里,最后一盏补光灯刚熄灭,历臣舟的身影就准时出现在门口。
历总。小A抱着器材箱。
历臣舟微微颔首,目光却径直越过她,落在正拆麦克风的鸠鶄身上。
掐着点来的?鸠鶄头也不抬,指尖绕着一缕红发。
这叫心灵相通。历臣舟单手插兜,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黑色表带。
肉麻...她终于瞥他一眼,转身把外套甩给小A,明早去小镜家帮我收行李,机场汇合。
明白!小A接过衣服。
历臣舟已经拉开玻璃门。鸠鶄踩着马丁靴经过他时,他忽然侧身做了个的手势。少女鼻尖轻哼,却昂着头像巡视领地的波斯猫般迈了出去。
小A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剪影——他始终落后半步,她故意把脚步踩得啪啪响——突然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嗑岁穗沉舟了。这不就是是饲主和他那矜贵又难哄的布偶猫。
舟哥,镜小姐发了定位,说晚上在外面吃。小五握着方向盘说道。
历臣舟头也不抬地划着平板。
小五,你本名叫什么?鸠鶄突然从后座探身,蓝发丝扫过真皮座椅。
司徒棘。
你姓司徒?她眨了眨眼。
历臣舟终于从文件中抬眼:司徒镜捡他回来的,自然跟着姓司徒。
那为什么叫小五?
小五耳尖微红:镜小姐找到我时,我一直在念这个名字。
鸠鶄突然笑出声,司徒镜捡人的眼光真不错,给自己捡了个未来老公。
咳——历臣舟被矿泉水呛到,小五手一抖,车身轻轻晃了晃。
她想嫁,我还不一定同意小五娶。历臣舟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
我、我娶!小五急得差点闯红灯,后视镜里映出他涨红的脸。
鸠鶄笑得东倒西歪:小镜现在随性,但总有一天会想要安定的。加油啊司徒棘!
我会的,鸠小姐。
你可别阻挠年轻人追爱。鸠鶄用手肘捅了捅历臣舟。
他瞥了眼前方连脖子都红透的小五:你看他这样,我拦得住?
嘶风堂私房菜的竹帘被猛地掀开。
什么情况?今天居然请客吃饭?王昭野的嗓门震得青瓷茶盏一颤,目光在谢舶鸮和司徒镜之间来回扫射,不是...你俩怎么凑一块了?
找他聊点事,顺路就过来了。司徒镜指尖转着车钥匙,金属环在灯光下划出冷弧。
老王一屁股坐到谢舶鸮旁边,压低声音:没事吧?
照旧就行。谢舶鸮把玩着打火机,蓝焰忽明忽暗。
我又不是恶毒女配,司徒镜突然把菜单拍在转盘上,王昭野你少脑补。
天地良心!老王举手投降,我关心兄弟还不行?倒是你...
话没说完,包间门又被推开。小五抱着两坛青梅酒愣在门口:倒是什么?
齐了,上菜吧。司徒镜按响服务铃,余光瞥见鸠鶄正站在走廊——少女显然没料到这场合。
嘶风堂的包厢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
我说,王昭野敲了敲青花瓷盘边沿,怎么不让我订醉红楼?他挑眉看向司徒镜。
天上呆久了,偶尔也该下凡呆呆。司徒镜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眼神扫过墙上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三年前小店刚开业时拍的,她和鸠鶄挤在塑料凳上比耶,背后开业大吉的横幅已经褪色。这家店,我和鸠鶄刚来霓津时就爱来。她指尖点了点照片里模糊的蓝发身影,那时候连菜单都是手写的。
鸠鶄突然晃了晃玻璃杯,冰块叮当作响:当时我还发誓要在霓津买房呢,现在——她拖长音调,房子都好几套了,舒服。
啧啧,这炫耀得有点明显啊。老王咂嘴。
我自己挣的,炫耀怎么了?鸠鶄转头看向谢舶鸮,对吧?
谢舶鸮正用筷子尖挑着鱼刺,闻言轻笑:公主殿下的战利品,当然可以炫耀。
舟哥,小五突然插话,你不管管?
历臣舟头也不抬地盛了碗汤:管不了。
众人都笑起来,包厢里一时热闹。鸠鶄咬着吸管,目光扫过桌上众人——老王正眉飞色舞地讲段子,司徒镜配合地翻白眼,小五憨憨地跟着笑,历臣舟和谢舶鸮甚至碰了杯酒。
一切都很自然。
直到很久以后鸠鶄才明白,那天晚上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是精心排练的戏码——老王是逗哏,司徒镜是捧哏,小五负责打岔,而历臣舟和谢舶鸮罕见地休了战。他们默契地织了张热闹的网,只为了让她毫无负担地,当一次被所有人宠着的公主。
散场时鸠鶄突然拽住谢舶鸮袖口:走走?
等两人身影消失在银杏道,老王才发现小五也不见了。
至于吗?老谢什么时候伤害过鸠鸠?他撞了下历臣舟的肩,你这醋吃得...
司徒镜突然掐灭烟:是朋友才请这顿饭。她盯着历臣舟绷紧的下颌线,他防的不是谢舶鸮——是抑郁症复发可能带来的任何意外。
历臣舟沉默地望着窗外。雨又下了起来,远处鸠鶄的红发像一盏飘摇的灯。
晚风裹挟着霓津市八月特有的栀子花香,掠过鸠鶄散落的发丝。她随手将一缕红发别至耳后,金属耳环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今天跟老李说了,她突然停下脚步,帆布鞋尖碾着人行道裂缝里新生的蒲公英,要给你开个人账号。
谢舶鸮的睫毛在颧骨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是吗。
你...好像并不意外?鸠鶄歪头,发尾扫过锁骨上未消的粉底液蹭痕——那是下午化妆师匆忙补妆时留下的。
解绑是迟早的事。他声音很轻,像在念一段过期的台词,能合作一年,已经...
鸠鶄猛地拽住他腕表带,皮质表带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谁说要解绑?187永远不换男主,这话我说过一万遍!
谢舶鸮怔住。他看见她瞳孔里映着晚霞,像两团不肯熄灭的火。
那为什么...
昨天你在奶茶店站台时,我正在香格里拉和L家谈联名。她突然伸手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谢舶鸮,你值得和我在同一个宴会厅碰杯,而不是永远隔着三公里刷我的直播回放,你可以说不在乎这种烂词,但我在乎!她的指甲掐进自己掌心,我要你堂堂正正站在所有品牌方面前,要他们递来的邀请函写我们俩的名字,要...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不是作为鸠鶄的搭档,是作为让187封顶的——
便利店自动门开启,暖黄灯光漫过她咬出齿印的下唇。
谢舶鸮先生。
所以,鸠鶄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星巴克空调沾的水汽,你愿意跟我顶峰相见吗?
谢舶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见:
她右颊被口罩带子压出的红痕
连衣裙肩线处脱线的线头
眼底那片他熟悉的、执拗的光
我愿意。
鸠鶄突然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这是谢舶鸮一年来见过的,第一个没掺杂表演成分的笑容。
那我的男主角,她踢飞一颗小石子,愿意送我回家吗?
谢舶鸮弯腰拾起她滑落的帆布包,包带上还挂着去年圣诞他送的驯鹿铃铛:送公主回家...
铃铛在晚风里叮当响着,盖过了他后半句的颤音。
小五靠在栏杆上,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他望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谢舶鸮和鸠鶄——夜风掀起鸠鶄的发梢,她下意识往谢舶鸮身后躲了半步,又悄悄拽住了他的衣角。
要是......小五碾灭烟蒂,火星坠入江面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