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北境的风灌进简陋的营房,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
石磊坐在角落,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柄巨大的铁斧。
斧刃上的缺口依旧,但刃口却被他用最原始的办法,打磨得泛着幽光。
他身旁,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已经睡熟了,身上盖着他所有的家当,一件洗得发白的厚布衣。
营房的门被推开。
于刚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向石磊,将一捆锈迹斑斑的制式长刀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天亮之前,把这些磨好。”
他的指令简短而冷酷。
营房里其他几个刚躺下的新兵,被这动静惊动,敢怒不敢言,只能把头埋得更深。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叫石头的家伙,一来就进了于什长的队伍,还带着个拖油瓶,现在又被单独“关照”。
石磊没有抬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破布。
他拿起一柄长刀,入手的分量让他动作顿了一下。
这些刀,比他那柄伐木斧轻得多。
于刚没有离开,就那么站在一旁,抱着臂,安静地注视着。
石磊拿起磨刀石,开始工作。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
但他的下盘,稳得吓人。
双脚开立,与肩同宽,膝盖微屈。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桩功起手式。
即使是坐着,他的腰背也挺得笔直,整个人与地面构成了一个最稳固的结构。
于刚的瞳孔,在摇曳的火光下,收缩了一瞬。
这个姿势。
是《镇龙》第一式,“烘炉桩”的变种。
也是石磊那套《磐石诀》的根基。
为了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石磊将这套桩功融入了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个习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巧合?
于刚不动声色。
“太慢了。”
他再次开口,带着不耐。
“用你的斧头,给它们开刃。”
这个命令,荒谬至极。
用一柄两百斤的重斧,去给轻薄的长刀开刃?
这是想毁了这些刀,还是想羞辱他?
营房里响起了压抑的嗤笑声。
石磊的动作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着于刚。
于刚也回望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流露。
两人对峙了足足十几秒。
石磊什么也没说。
他重新低下头,拿起自己的巨斧。
他没有用斧刃,而是将斧头横置,用厚重的斧背,抵住长刀的刀背。
然后,他另一只手拿起磨刀石,开始在刀刃上打磨。
巨斧在他手中,变成了一个无比沉重,却又无比稳固的固定器。
他的双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那柄两百斤的巨斧,被他单手掌控,纹丝不动。
营房里的嗤笑声,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怪物?
于刚的心脏,却在这一刻,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种对力量的绝对掌控。
这种化繁为简,直达目的的解决方式。
除了那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石磊,不会有第二个人。
“都出去。”
于刚突然开口,对着营房里其他人下令。
那几个新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敢多问一句。
营房里,只剩下于刚,石磊,和那个熟睡的女孩。
于刚走到石磊面前,蹲下身。
他没有看石磊,而是注视着那柄被当做固定器的巨斧。
“国防大学,三食堂二楼。”
于刚的嗓音压得很低,像在说梦话。
“最好吃的菜是什么?”
石磊打磨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抬起头,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他死死地盯着于刚。
眼前这张脸,被风霜和杀气雕刻得无比陌生,冷硬得像一块北境的顽石。
但他刚才说的话。
那个只有他们四个人才知道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无聊的秘密。
“红烧狮子头。”
石磊的嗓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一定要加辣。”
于刚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份冰冷和刚硬,已经悄然融化。
他伸出手,没有去拍石磊的肩膀,而是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你他妈的,怎么才来。”
石磊没说话,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也学着于刚的样子,一拳捶了回去。
“你也没去找我。”
“我找了。”于刚的呼吸有些急促,“我来这里快一年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一年?
石磊愣住了。
“我才来了两个月。”
两个人,都沉默了。
时间流速不一样。
他们被丢进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是错开的。
这才是他们一直没能遇上的根本原因。
怪不得。
怪不得于刚已经是蜕凡境,而自己,还只是个连气血都没有的伐木工。
“老大他们……”
“不知道。”于刚摇头,“但他们肯定也来了。只是不知道在哪个时间点,哪个角落。”
希望,再次从心底燃起。
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斩妖司的核心,正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一个一个地,重新归队。
就在这时。
呜。
呜。
呜。
一阵苍凉、悠远,却又无比急促的号角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那是集结号。
也是催命符。
于刚和石磊的交谈戛然而止。
两人脸上的那丝重逢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肃杀所取代。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石磊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妹妹,然后拿起那柄巨斧,扛在肩上。
于刚也抄起了墙角的长枪。
“走。”
“嗯。”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营房,奔向那座被鲜血浸透的,永无宁日的城墙。
战争,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