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剑宗老者拄着竹杖，声音沙哑地问完，全场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反对。诸派弟子低头不语，有人握紧玉简，有人悄悄收起记录的纸片。质疑的声音停了，可信任也还没有到来。
陈玄站在高台中央，目光扫过人群。他知道，刚才那番话已经说到了尽头。数据、模型、推演，他都拿了出来。可有些人不信数字，他们信人。
就在这时，侧席上的云昭缓缓起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步向前。脚步很轻，落在石台上却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她走上高台，站到陈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她转头看了陈玄一眼，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力量。然后她面向众人，开口：“我修《太一经》七十二年。”
声音清冽，一字一句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卡在化神初期整整三十年。”
台下有人倒吸一口气。谁不知道太一阁圣女天赋异禀？修行百年不出错，法相圆满无瑕疵。可她竟然也有瓶颈？
“三年前，我尝试用‘灵气回路模型’重构经脉运转。”她说，“依照陈玄提出的‘流体力学三定律’，调整吐纳节奏，优化呼吸频率，控制灵气流速。”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朵由纯粹灵气凝成的莲花。花瓣层层展开，每一片都映出细微的气流动线，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
“七日之后，神识贯通，破境成功。”
她放下手，莲花消散于空中。
“这不是抛弃古法。这是理解古法背后的规律。”
她看向台下，目光沉静：“你们觉得他在用仪器代替修行，其实他在教我们看清修行的本质。”
一名年轻女修低声问道：“那您不怕失去道心吗？”
云昭轻轻摇头：“道心不是闭眼不动，而是明知前方有风雪，依然愿意迈出一步。”
她说完这句话，现场安静了几息。
然后，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连圣女都用了这种方法……”
“如果真是有效的，为什么不试试？”
“她可是凌无尘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乱来？”
这些声音不大，但它们在蔓延。
陈玄看着云昭的侧脸。她的发丝被风吹起一点，眉心那点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是压了很久的石头突然松了。
她不是为了帮他争辩才站出来。她是真正懂他的人。
他之前一直以为，只要把数据摆出来，把过程讲清楚，就会有人相信。但他忘了，在这个世界，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经历过的人说的话。
而云昭，正是那个最值得信赖的人。
她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做夸张的动作。她只是说出自己的经历，真实、简单、不可否认。
这时，一名来自北荒战宗的中年修士站起来，语气仍有些犹豫：“你说的这个……回路模型，普通人也能学会吗？”
“能。”云昭答得干脆，“它不复杂。只要你愿意记录每一次吐纳的感受，测量灵气运行的速度，找出阻滞点，就能改进。”
“那需要仪器？”
“初期可以借助工具。”她指向陈玄身边的机关箱，“但最终目标是让身体记住正确的节奏。就像走路，一开始要看脚，后来就不需要了。”
又有人问：“要是记不住呢？要是理解不了那些公式呢？”
陈玄接过话：“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呼吸比平时慢半拍，肩膀放松一点。每天记录一次感受，坚持七天。”
他说完，打开机关箱，取出一块刻满刻度的铜板。“这是呼吸调节器，能帮你稳定节奏。不需要灵力驱动，靠肺部气流就能运作。”
他递给旁边一名年轻弟子：“你试试。”
那人接过，放在嘴边试了几次，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呼吸频率。片刻后，额头微微出汗，脸上却露出惊讶：“我……我感觉经脉有点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通了。”
周围几人立刻围上来询问。
局势在变。
原本站在后排观望的使者们开始往前挤，想要看清楚那些仪器和模型。有人主动索要炼体液的制作流程，有人要求讲解“流风步”的动作分解。
守旧派长老依旧坐在原位，脸色阴沉，却没有再开口。
他知道，此刻再说“离经叛道”，已经没人会听了。
云昭站在陈玄身旁，一直没有动。她看着台下逐渐活跃的人群，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陈玄察觉到了，转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接。
那一瞬，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默契。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同行。他们在不同的道路上走了很久，终于在这一刻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科学不是用来推翻传统的。它是用来照亮传统的黑暗角落。
信仰也不是盲目坚持。它是明知困难重重，仍选择相信某种可能性。
他们之间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们共同经历了太多：蓬莱秘境中的生死共担，村落防御时的并肩作战，面对质疑时的彼此支撑。
而现在，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转折点。
不是胜利，但已是转机。
一名丹霞宗的女弟子走到台前，双手捧着一份空白玉简：“我能……复制一份数据吗？我想带回门派，让我师父看看。”
陈玄点头：“可以。所有原始记录都在这里，欢迎任何人验证。”
又有三人陆续上前领取资料。
公输衍送来的联动机关模型被一群年轻修士围住，孙思邈带来的银针测量仪也被借去测试经脉强度。原本冷清的展台区域，此刻挤满了人。
云昭轻声说：“你做到了。”
陈玄摇头：“是我们做到了。”
他望向台下，看到赵大山正被人拉着演示举石动作，脸上满是自豪。李青和周氏也在讲解使用炼体液后的感受，周围不少人认真记录。
他知道，这场法会的意义已经超出了预期。
理道没有取代传统，但它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就在这时，南岭剑宗老者再次开口：“若我们将古法修炼与你说的‘数据分析’结合，是否可行？”
陈玄刚要回答，云昭先一步转向老人：“可行。而且必须可行。因为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会停下。”
她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九黎的蛊毒在进化，魔渊的魔气在扩散，异族的空间裂痕越来越频繁。如果我们还停留在‘从来如此’的思维里，迟早会被淘汰。”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晶片，放在掌心。
那是从九黎探子身上缴获的蚀灵蛊残片，表面泛着诡异的蓝光。
“三天前，它还能腐蚀赤晶石护盾。昨天，它已经开始影响导灵纹稳定性。今天，它对普通灵气的反应速度提升了三倍。”
她抬头：“你们觉得，靠闭关感悟，能追上这样的变化吗？”
无人应答。
风吹过广场，卷起几张未写完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