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断桥的风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林悦和沈青已经站在断桥对面的老槐树下。夜风卷着山雾，把桥面裹得朦朦胧胧，像条看不清头尾的巨蟒。沈青把装着种子的陶罐揣进怀里，指尖压着罐口的软木塞，指腹能摸到上面细密的纹路——那是他白天特意刻的，像张简易的地图，标记着附近几处可以藏身的石缝。
“他们好像还没来。”林悦往手心哈了口气，白雾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她袖口的银针硌着小臂，冰凉的触感让神经清醒了几分。刚才李捕头派人传来消息，说在断桥下游的浅滩发现了几个黑影，应该是毒藤会放的哨。
沈青往桥那边丢了块小石子，石子滚过桥面，发出“嗒嗒”的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来了。”他忽然按住林悦的肩，往槐树后缩了缩。
雾气里慢慢浮出来三个影子，中间那人被推搡着，身形瘦小，正是虎娃。他头上罩着黑布，双手被反绑着，脚步踉跄，却在快到桥中间时，猛地往前踉跄了两步——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对方有三个人，都带了刀。
“沈青，林悦！”毒藤会的人扯掉虎娃头上的黑布，用刀架在他脖子上，“种子带来了吗？别耍花样！”
虎娃梗着脖子，虽然脸吓得发白，却没哭，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林悦看到他眼角的余光往左侧山壁瞟了瞟，那里藏着李捕头带的人。
“放了他，种子给你们。”沈青往前走了半步，怀里的陶罐硌得胸口发紧，“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先把种子扔过来！”对方显然不相信，刀尖又往虎娃脖子上送了送，“别逼我们动手！”
林悦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在风里飘得有些散：“种子可以给你们，但得让我看看虎娃有没有事。他要是少了根头发，这罐子里的东西，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弄到手。”她故意把“东西”两个字说得很重，像是在暗示里面藏着比种子更重要的东西。
毒藤会的人果然犹豫了。带头的那个眯起眼打量着林悦，又看了看沈青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行，让你看。但别耍小聪明，不然这小子的血就得溅在这桥上。”
他示意手下把虎娃往前推了推。虎娃趁机喊了声：“我没事！他们没打我！”喊完又被捂住嘴，眼里却闪着光——他看到林悦袖口露出来的银针头了。
沈青趁着对方注意力在林悦身上，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脚在地上划出几道浅痕，那是给李捕头的信号：准备合围。
“种子在这里。”林悦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扬了扬，“但你们得先退到桥那头，不然我就把它扔到江里。”布包里其实是晒干的紫苏叶，重量和种子差不多，她故意用绳子捆得松松垮垮，看着像一扯就会散开。
带头的那人咬了咬牙，显然没料到林悦这么敢赌。他往桥那头退了两步，刀子却没离开虎娃的脖子：“扔过来！”
林悦手一扬，布包划着弧线飞向桥中间。就在毒藤会的人伸手去接的瞬间，沈青忽然吹了声口哨——那是行动的信号！
“动手！”
李捕头带着衙役从两侧山壁后冲了出来，火把瞬间照亮了整座桥。毒藤会的人慌了神，架着虎娃想往后退，虎娃却猛地往下一蹲，用肩膀撞向那人的膝盖，疼得对方惨叫一声，刀也掉在了地上。
沈青飞身冲过去，一脚踹开另一个人，伸手把虎娃拉到身后。林悦也没闲着，甩出袖口的银针，精准地扎中最后那人的手腕，刀子“哐当”落地。
带头的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跳江逃跑，却被李公安一把拽住后领，摔在桥面上。“跑啊？你不是很能吗？”李公安踩着他的背，“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狡辩！”
虎娃扑进林悦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我以为见不到你们了……他们把我关在山洞里，好黑……”
“没事了，回来了就好。”林悦拍着他的背，眼眶也热了。沈青走过来，把陶罐递给虎娃：“你看，种子好好的，没给他们。”
虎娃泪眼婆娑地摸着陶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着的图谱：“图谱也在！我藏在鞋底了，他们没找到！”
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江水的潮气，吹散了刚才的紧张。火把的光在江面上晃啊晃，像撒了把星星。林悦看着沈青，他额角沾了点泥，却笑得很亮，就像这桥上的光。
“回去吧，”她拉着虎娃的手，“该给你煮点热粥了，看你冻的。”
沈青跟在后面，脚步轻快了不少。他回头望了眼断桥，月光正从雾里钻出来，照在桥面的水洼上，像铺了层碎银。桥那头的紫霞苏药圃，应该正在月光里安静生长吧，等他们回去，说不定又冒出了新的嫩芽。
回程的山道上，虎娃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被山风一吹，倒像是枝头残叶的轻响。沈青把自己的外褂脱下来，披在虎娃肩上，那褂子还带着体温，裹住了夜风的凉意。
“冷不冷？”林悦摸了摸虎娃的手，小家伙的指尖冻得发红，却紧紧攥着那个装图谱的油布包，指节都泛白了。
“不冷。”虎娃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野果，“这是石头爷爷给的，说能提神。”那果子紫黑发亮，是北坡特有的稔子，熟透了的果肉淌着甜甜的汁。
沈青接过果子，用衣角擦了擦，递回给虎娃：“吃吧，补充点力气。”他转头看向林悦，月光下她的侧脸带着层柔和的光晕，刚才在断桥上掷银针时的凌厉，此刻都化作了眉宇间的关切。
“刚才你扔布包的时机掐得真准。”沈青的声音很轻，被风卷着，刚好传到林悦耳边。
林悦笑了笑，指尖还残留着布绳的粗糙感：“是你那声口哨吹得及时。再说，我早看出来他们三个里，那个带头的眼神最慌，知道他肯定会先去接‘种子’。”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再说话。山道两旁的灌木丛里，虫鸣此起彼伏，像是在为他们伴奏。虎娃啃着稔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毒藤会的山洞里，还有好多麻袋，上面都画着银边紫霞苏……”
沈青脚步一顿：“麻袋里装的什么？”
“不知道，”虎娃摇摇头，“锁得死死的，还闻着有股怪味，像烧焦的药草。”
林悦和沈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烧焦的药草味、画着银边紫霞苏的麻袋……毒藤会显然不止想要种子，他们很可能已经在秘密培育银边紫霞苏，只是方法不对，才会有焦味。
“看来李大夫留下的图谱，比我们想的更重要。”林悦轻声说，“他们肯定是培育失败了，才急着抢我们的种子。”
沈青点头，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回去得把这事告诉李捕头，让他派人去搜查那个山洞。说不定能找到些毒藤会培育银边紫霞苏的线索。”
快到西坡时，远远就看见药圃方向亮着点微光，像颗悬在枝头的星。走近了才发现，是王阿婆提着盏马灯，在篱笆外的老槐树下张望，灯芯跳动的光晕里，她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阿婆！”虎娃喊了一声，挣脱林悦的手跑过去。
王阿婆手里的马灯晃了晃，赶紧迎上来，一把抱住虎娃，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我的乖孙哟，可算回来了！没受伤吧？”老人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里滚下两行泪，滴在虎娃的发顶。
“阿婆，我没事。”虎娃把那枚铁哨掏出来，塞到王阿婆手里，“林姐姐和沈大哥救了我。”
林悦扶着王阿婆往帐篷走，老人的手冰凉，却攥得很紧：“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孙子，被人威胁就犯了浑……要不是你们机警，虎娃这孩子……”
“阿婆别这么说，”沈青接过马灯，照亮脚下的路，“谁遇到那种事都会慌，好在没出大事。”
帐篷里，火塘的炭火烧得正旺，架在上面的陶罐咕嘟咕嘟响，飘出股姜枣的甜香。张大叔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根缠着布条的木棍——显然是准备去帮忙的。
“回来啦！”张大叔的嗓门亮得很，震得帐篷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我就说你们准能把虎娃平安带回来！”他把陶罐从火上提下来，往三个粗瓷碗里倒着姜枣汤，“快趁热喝，驱驱寒。”
姜枣汤甜辣的热气钻进鼻腔，熨帖了一路的寒气。虎娃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慢慢亮起来，刚才的恐惧像是被这热汤融化了。
林悦翻开签到簿，借着马灯的光写道：“丑时，自断桥归，虎娃平安。获毒藤会培育银边紫霞苏之线索，拟明日告知李捕头。”她笔尖一顿，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王阿婆于槐树下候至深夜，赠姜枣汤，暖意甚浓。”
沈青凑过来看，见她写“暖意甚浓”四个字时，笔尖微微顿了顿，墨痕比别的字深些。他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角沾着的草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像火塘里溅起的火星。
“累了吧？”沈青的声音很柔，“喝完汤就歇歇，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林悦点点头，把签到簿合上。帐篷外的风还在吹，却没了来时的凛冽，反而带着药圃里紫霞苏的清香。她知道，断桥的凶险已经过去，但围绕着银边紫霞苏的暗战还没结束，就像这夜色，看似沉静，却藏着无数待放的晨光。
虎娃靠在火塘边睡着了，嘴角还沾着姜枣汤的甜渍，手里依旧攥着那个油布包。王阿婆给他盖了床厚棉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张大叔收拾着碗筷，嘴里哼着西坡的老调子，歌词里唱着“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混着火塘的噼啪声，格外踏实。
林悦望着跳动的炭火，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那些尚未解开的谜团，其实都像这火塘里的炭——看似灼热凶险，最终都会被生活的暖意焐成灰烬，而留下的温度，却能焐热每一颗等待希望的心。
沈青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子窜起来，照亮了帐篷角落的紫霞苏幼苗。那幼苗不知何时又冒出了新的芽尖，在夜色里怯生生地舒展着，像在说：不管经历多少风雨，明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