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
阳光透过屏风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谢竹茹和张占春相对而坐,却都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各自面前的茶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二狗这孩子却机灵得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主动起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谢竹茹和张占春各斟了一杯热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做完这些,他二话不说,抱起自己的小蒲团,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屏风最靠边的角落。
他背对着两人坐下,小小的身子恰好挡住了屏风上一道稍宽的缝隙。
接着,他伸出小手,开始拨弄地上刚冒出嫩芽的小草和零星的小野花,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副专心致志、对外界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一次头也没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身后的两人能更自在些。
谢竹茹和张占春看着二狗这贴心的举动,心中都是一暖,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
这独处的机会来之不易,不该浪费。
于是几乎是同时,两人开了口。
“张公子……”
“谢姑娘……”
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人都是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方。短暂的尴尬之后,竟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这一笑,倒叫气氛松弛了不少。
张占春知道姑娘家面皮薄,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他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谢姑娘……我张家虽比不上王氏、谢氏那般显赫,但也算小有积蓄,家父在任上也算勤勉。”
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耳根也悄悄红了:“我、我如今也只等吏部授职了,无论将来是留京,还是外放……”
他抬眼飞快地看了谢竹茹一眼,又迅速垂下,语气努力维持着平稳:“家中已在府城和京城各为我备下了一处宅院,虽不算豪阔,却也清静雅致,足以安身立命。即便将来去了外地,我也有信心凭己之力,另置产业,断不会委屈了、委屈了……”
断不会委屈了家眷。
他心中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生怕冒犯了面前的人儿。
他说完,再次抬眼看向谢竹茹,目光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仿佛在无声地询问谢竹茹——你看……我这家世可还行?
谢竹茹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帕子。
她原本对张占春并无特别的情愫,经过青松苑那一日的观察和这一日的浅淡相处,也不过刚升起几分浅薄的好感……
但此刻听着张占春这番略显笨拙却格外真诚的话,却让她心头一暖,极受触动。
然而,一想到自己最初接近张占春的动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便如藤蔓般缠绕上来,让她喉咙发紧。
谢竹茹很想回应张占春,也想不管心中的愧疚一口答应下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于是她只是沉默着,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屏风里静了下来,就连二狗哼唱的小曲儿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屏风外面是阳光正好、鸟语花香,可屏风里面却只有一片难捱的寂静。
张占春见她沉默不语,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自己还是太唐突了吗?
于是张占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打算给谢竹茹道个歉便起身告辞,以免彼此难堪。
“我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谢竹茹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直接看向张占春,而是落在他面前的茶杯上。
张占春动作一顿,心中微松,重新看向她,眉眼间反而柔和了几分:“你焉知我就完全是我表现出来的这样呢?”
谢竹茹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坦诚:“不一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张占春的眼睛。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羞耻,有倔强,心灰意冷中又隐隐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哀求:“我……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带了目的的,并非……”
并非真的心悦于你。
但这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她顿了顿,语速加快了些,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般:“家中母亲逼迫甚急,表哥与舅母……再过两个月就要来了。”
她面上羞耻之色更甚:“我表哥姓王,行三。”
张占春一愣,接着眉头便狠狠蹙起——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王家三公子吗?
谢竹茹没等张占春反应,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继续道:“我……为女不孝,实在不愿听母亲的安排嫁给他,又更向往温夫人那样的女子……权衡利弊之下,这才……”
这才选了你。
她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微微发白,不敢再看张占春的反应。
她的心中一片冰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谢竹茹啊谢竹茹,你真是可笑又虚伪。
既想耍心机手段,又狠不下心肠彻底做个坏人。
明明见张占春有意,直接顺势答应便是,何必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既做不到像别人那样真诚坦率,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人,这种割裂感让她倍感痛楚,只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虚伪至极。
屏风内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谢竹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几乎能想象到张占春眼中的震惊与不郁。
现在可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张占春沉默半晌,突然轻轻笑出声来。
“喜欢我娘?”
他看向谢竹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和淡淡的促狭,却唯独没有鄙夷和嘲讽:“那不正好?我娘她很是欣赏你,常夸你端方知礼。往后你们……相处,想必不会有什么争执了。”